曲徴見季漁梁有所猶豫,立刻強調:“時辰馬上就要到了,煩請先生稍等到法會結束。”
“我…”
“就再等等吧。”盛晏的聲音突然響起。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了季漁梁身後,而且無聲無息。
“到時候,我會陪你。”盛晏低聲說:“就再等一會,你也有心願的不是嗎?”
或許是那一句話觸動了季漁梁,他當真點了點頭,随着盛晏一起重新落座。
與此同時,時辰已到。
曲徴看着袅袅飄升的香火,突然拔劍出鞘,手持淨水盂沿着四方潑灑,行至曲宗卿身邊時,曲宗卿緩緩起身,腰間的金鈴随着動作傳來泠泠碎響,樂聲乍起,誦讀經文聲在殿内回蕩,他雙手捧持朝簡,畢恭畢敬在神像前低下了頭。
随後,他解下腰間的金鈴,再一次晃起。
鈴聲疏落如更漏,一響三息。
三叩天門。
三聲過去,鈴聲卻沒有停。
不過不是殿内,而是殿外。
從遠處依稀傳來了清脆鈴聲,混在經文聲中時隐時現,空靈飄渺,盛晏隻聽到了一聲,腦中便猛地傳來了撕裂般的劇痛。
這次絕不會錯,是探魂鈴!
條件反射般的,盛晏死死地盯住了坐在他對面的段柏澄。
然而此時的段柏澄也是一臉莫名,兩隻手都伏在桌上,執筆在黃表紙上寫着什麼。
居然不是他?那還會有誰?
還會有誰有探魂鈴?
盛晏還未想出答案,那陣鈴聲便停了,快的像是他的錯覺。
就在此時,本應該誦讀經文的曲宗卿卻猛地轉身欲走,他的動作幅度很大,明顯處在一種焦急狀态,然而他的面部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乍一看,甚至有點割裂,唯有他腰間不斷晃動的金鈴能代他表現出此刻的急切。
曲徵自然不會讓他走,從來沒有法事進行到一半道長離席的先例,盛晏清清楚楚地在曲徵一向淡然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慌張……
還有驚訝?
盛晏有些疑惑:他在驚訝什麼?
是驚訝于曲宗卿突然離開的舉動嗎?但在座的人皆知曲宗卿個性如此,一向我行我素,孤行己見,出現拂袖而去這種情況,沒有十次也有八次,就連盛晏這個外人都有所了解,更何況一直陪在曲宗卿身邊的曲徴了。
衆人都被這突發的異變吸引了目光,誦經聲霎時間越來越小,最後甚至停了,因此曲宗卿的聲音便變得格外清晰:“讓開。”
曲徴面上的笑容終于挂不住了,他低聲道:“父親,法會還沒結束。”
曲宗卿卻不想跟他多言,直接一掌推開他大步跑了出去,鈴聲混在腳步聲中漸行漸遠。
曲徴被曲宗卿搡了一個踉跄,愣在了原地,面色遽然蒼白。
“哎呦,這叫什麼事啊?”
“曲道長這幾年不是說脾氣秉性有所好轉了嗎,怎麼還這樣?”
“我的錢,我的錢啊,我還一個問題沒問上呢!”
……
盛晏正欲起身,季漁梁卻比他更快地追趕了出去,盛晏當即“啧”了一聲,緊接着殿外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衆人擡頭望去,正看見季漁梁從散落一地的香爐灰中狼狽爬起,他跑得太急,居然撞倒了香爐。
灰白的香灰沾染了他一身,是盛晏從未見過的困窘。
然而季漁梁卻眼皮都沒擡一下,隻俯身将放倒的香爐重新扶起,拍了兩下褲腿上的香灰,便繼續跑走了。
盛晏終于還是追了出去。
殿外日光大盛,突然從昏暗環境到陽光下讓他有了生理性的失明,盛晏不适應地擡手遮擋了一下,待恢複時,二人已經不知所蹤。
盛晏緊皺起了眉頭,耐心也早已告罄。
守一觀内岔路極多,盛晏早就有所領教,才剛追出二百米便遇到了第一個岔路,一左一右,左邊的叢林茂密,涼風習習;右邊的花開滿枝,香氣撲鼻。
盛晏駐足片刻,果斷選擇了左邊的那一條路。
要問為什麼?
自然是因為左邊的路上有腳印,多半是季漁梁沾染的香灰。
綠蔭小路陰冷寂靜,交錯的樹葉嚴密地将陽光隔絕,盛晏沿着腳印走在裡面,隻覺得那股冷意絲絲縷縷纏繞着他,直往骨縫裡鑽,要不是他确定自己身在守一觀,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進了哪個墳場。
所幸,盛晏沒有走多遠就聽到了遠方傳來的嘈雜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