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間,飛沙走石混在風裡席卷飛散,如同刀鋒般擊打在盛晏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上,他能感受到曲律微側過身替他擋住了那陣異樣的風,胸膛中的心髒狂跳,他在混亂之中費力地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隙——
他看見目光所及的建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化陳舊,逐漸蔓延上燃燒後的焦灼痕迹;庭院内的小樹眨眼間拔高,郁郁蔥蔥枝繁葉茂,落葉紛飛飄散;原本繁茂的草地轉瞬枯黃,荒草連天,橫亘無垠......
那些被幻境修複的歲月靜好,正在以一種不近人情的殘酷方式在這陣風下強制掀開遮蔽的面紗,赤I裸裸地将下面的腐朽荒蕪展現在他們面前。
十年的光陰,火災中的焚毀,這裡再不是可以脫離現實的烏托邦。
林諾央的叫喊聲從遠方傳來:“這地方好像要塌了!”
盛晏張了張嘴,聲音卻被風吹散,隻有他自己聽見了要說的話:“不是塌,是時間開始流動了。”
仿佛像印證盛晏的話一樣,“咚”的一聲巨響,塵埃四起,盛晏擡頭看去,正看見樓體上正有大片的碎石下墜,空氣中滿是沙礫擊打玻璃的聲音,整棟樓在狂風之中如同搖搖欲墜的積木,正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而易舉地将它拆卸分崩。
世界末日般的場景如此直接地呈現在盛晏眼前,這讓他非常沒出息地愣住了,回過神來時,他聽見曲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隔着單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受到胸腔的震顫:“去牆邊!”
盛晏如夢初醒,終于從方才的怔愣中掙脫出來,他反抄起曲律的手,手臂擋在臉前,大步地朝那幢色彩已經斑駁的圍牆跑去。
狂風依然肆虐,砂石劈頭蓋臉地砸下,恍若一場凜冽的暴風雪,盛晏吃了滿口的沙子,但連“呸呸呸”的時間都沒有,臉頰上似乎被石子割破了,盛晏感覺到了刺痛,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曲律冰冷的手掌,不顧形象地快速奔跑。
終于,盛晏看見了抱着沈銘夏正圍着牆體焦急轉着圈的林諾央,風暴之中,他的樣子也不甚好看,原本标緻俊朗的臉上滿是灰頭土臉的無奈,他的衣服已經被撕裂,露出了脊背上大大小小的細碎傷口,林諾央将懷中昏迷的沈銘夏往胸口緊了緊,急道:“沒有洞!”
盛晏的目光快速地從牆體掠過,果真找不到任何缺口,他罵了一句,眸色漸深:“砸!”
下定決心後,盛晏快速地從雜草之中撿起了一塊石頭,他在手裡掂量了兩下,将曲律攔在身後,掄圓了胳膊重重地砸在了堅厚的牆體之上。
林諾央目瞪口呆地看着盛晏:“砸....砸?”
盛晏手下動作不停,怒道:“媽的,沒洞老子就砸個洞出來!”
說話間,盛晏手下的牆體果真有了開裂的趨勢,不知是不是錯覺,盛晏在飛濺的碎石間隐約看見了光線,這一發現更加鼓舞了盛晏,他用全力猛砸了幾下,随着“嘩啦”的一聲脆響,砂石剝落,一個碗大的缺口赫然出現在牆面之上。
盛晏站起身來,擡腳就要踹,然而一隻手卻是穩穩地抓住了他的腳踝,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硬生生地将盛晏這一腳飛踹攔在了半空。
順着那隻格外蒼白的指節向上,盛晏看見了面上隐約有怒意翻湧的曲律:“放下。”
盛晏馬上放下了腿,心道:完了完了,他這一砸肯定是壞事了。
身後的建築仍在塌陷,蓬勃巨大的聲響不斷回旋在天地之間,和風聲一起,宛如行至陌路的挽歌。
盛晏甚至不敢回頭看,十年的光陰被壓縮成了刹那,那會是何等悲怆凄慘的頹敗瞬間。
眼前白影一閃,盛晏震驚地看着曲律後退一步瞄準那個缺口猛地踹出了一腳,清脆的裂縫聲響起,曲律的這一腳如同踹在了冰面,絲絲縷縷的裂紋很快沿着空洞周圍蔓延,曲律面不改色,緊接着又是一腳。
一聲巨響傳來,粉塵彌散,盛晏偏過臉躲避,突然有一束光芒灑在他身上,擡眼一看,原本碗大的洞口赫然擴大了好幾倍,如果曾經的它是狗洞,那麼曲律的這一腳則是直接踹出了個“拱門”出來。
盛晏:.......你要想踹可以直說。
崩塌仍在繼續,曲律神色凝重地回望了一眼坍塌的大樓。
鬼使神差地,盛晏也回頭看了一眼,夕陽将一切染紅,模模糊糊間他似乎看見了在窗邊正有幾個孩子靜靜地注視着他,他想要努力看清他們的臉,但很快一個冰涼的手掌便遮在了他的眼睛之上,視野霎時黑了,下一刻,他感覺自己被曲律推了出去。
林諾央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你要做什麼!”
盛晏的心頓時在這聲叫喊下懸到了嗓子口,他下意識地想要抓住曲律,然而重見光明的那一刻,他隻眼睜睜地看見自己的指尖同曲律飛揚的衣角擦過。
“曲律!”
曲律在無邊血色中腳步一頓,他站在蒼涼荒廢的廢墟之上,背景是災難一般的坍陷,灰暗的底色和猩紅色的夕陽浸在他身上,和他外套上的暗紅血痂遙相呼應,襯得他如同染了血。
他轉過身來,眸中金光澄澈笃定,口型無聲開合。
天空蓦地降下一道炸雷,直劈那些孩童的藏身之處,盛晏突然知道曲律要去做什麼了。
盛晏不再猶豫,轉身順着光亮大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