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們的計劃，在六十秒結束後，他會挨個找到我們提前告知他的藏身地點，每個人藏起來的位置都是越來越遠，而我的位置是最後一個，緊貼在後院牆壁上的一個狗洞上，雖然說是狗洞，但早已經讓陳明宇挖大了一倍，我們每個人都很瘦小，忍着疼鑽出去還是可行的，躲在草叢中的我很快就看見陳明宇挨個找到了他們，看着他們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高興壞了，隻要他們能夠走到我面前，我馬上就可以第一個從狗洞裡爬出去。”

林諾央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彩：“爬出去，我們就自由了。”

“我看着陳明宇他們興高采烈地朝我跑過來，愈來愈近，直到隻跟我有三步的距離。”林諾央頓了頓，眉宇間飛快地侵染上一抹哀傷：“突然有一輛車停在旁邊，有人推開門跳下車，抓着陳明宇開始往車裡塞，所有孩子們都急了，全都死死地抓着陳明宇的胳膊和那些人撕扯起來，我躲在草叢裡，吓的根本不敢動，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人踢打着他們，小雨倒下了，黃蕊哭了，李澤浩挨了巴掌...”

林諾央的聲音不可避免地帶了哭腔：“我很想跑出去跟他們一起，但我連喊聲都發不出來，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所有人都被那輛車帶走了。”

他瞪大布滿血絲的眼，猙獰的簡直比鬼還要可怖：“都帶走了，被一輛貼着龍貓貼紙的商務車，抓走了。”

“逃跑計劃徹底失敗，我連滾帶爬地跑到屋裡去找老師，告訴他們陳明宇他們被一輛龍貓車抓走了，我叫老師快去追，結果老師指着牆上的壁畫讓我看，他問我，為什麼不記得龍貓是我們的好朋友？而且龍貓是會叫貓汽車的，貓汽車拉小朋友們去玩耍，這不好嗎？”

“我不知道好不好，也沒有等到他們回來，因為當晚，我就被沈叔叔領養走了，從那之後，我再沒有回到過這裡，直到那場火災，我得知了他們去世的消息。”

沉郁在心的往事終于拂去蒙塵，得見天光，那道難以愈合的沉疴，總算撕裂粉飾太平的假象，流出鮮血，他忽然覺得暢快：“恨我是應該的，我今天死在這裡也算死得其所，但沈銘夏是無辜的，他沒有做任何錯事，隻是收留了我。”

林諾央望向那群他幼時的玩伴們，輕聲道：“對不起，是我欠你們的，捉迷藏也是，這條命也是，我本該和你們一起死在那場大火裡，卻一直苟活到現在，很不講義氣...”

“如果你們想要我和你們一起，那就動手吧。”

靈魂上的千斤巨石終于墜地，林諾央得到了解脫後的釋然，能不能得到原諒已經不再重要，隻要和他們一起，那就還算殊途同歸，他并沒有跑太遠。

林諾央輕輕閉上眼，嘴角噙着一抹淺笑，眼角的小疤都泛着溫情。

他在等待着那場姗姗來遲的死亡。

自由的滋味他已經嘗過了，泥娃娃的詛咒也早已擺脫。

如此，也沒有什麼遺憾。

隻是再不會有一個人能為了他粗暴地怒砸生日宴出氣了。

林諾央能夠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冰冷圍繞在他身側，這一切曾經隻讓他覺得恐慌，現在卻是不起波瀾的坦然，内疚與自責已經糾纏他多年，甚至靈魂都要因此割裂，他既原諒不了自己的軟弱，又做不到肯定自己的自私，做不了善人，也不是惡人，不上不下地懸在這裡，好似卡在喉間的刀，吐出去傷人，咽下去傷己。

現在，終于到了肅清的時刻了。

他閉目等待許久，然而預想之中的疼痛卻始終沒有來臨。

盛晏帶着笑意的聲音打破了沉寂：“看來，你的命可以自己留着了。”

林諾央疑惑地睜開了眼，他看見在他周圍圍繞着數個孩童的影子，他們有的拉住了他的手，有的抱住了他的腰，甚至還有的調皮地跳到了他的背上，雖然看不清他們每個人的臉，但林諾央無端地感覺，他們每個人似乎都在笑。

盛晏開口肯定了他的想法：“他們在笑，在叫你的名字。”

林諾央愣愣地看着盛晏。

霧氣彌散中，突然有一隻手費勁地在他面前舉起。

林諾央垂眸看去，正看見有個孩童的黑影剛剛及到他的肋骨處，此時正在高舉着手，腳尖虛空踮起，似乎想要夠到什麼。

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林諾央猛地半蹲下身，微微低頭，将頭頂伸到了陳明宇的手掌下，那隻稚嫩的小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就像曾經那樣。

記憶之門緩緩打開，隔了十年的陽光再一次照到林諾央身上，他恍惚間看見陳明宇嬉笑着向他跑來，腳步輕快，濺起細碎紛飛的塵埃，他聽見他說：“小羊終于長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