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過盡,塵歸塵土歸土,話到了嘴邊,他又突覺沒有意義。
所謂的真相沒有意義,蒼白的狡辯沒有意義,為自己開脫沒有意義,段柏嵩魂飛魄散之後,段柏澄世界中的“意義”本身也失去了它的意義。
于是他選擇什麼都不說,那些應該講給段柏嵩聽的話都随着段柏嵩的離開消散,這個世界上,上窮碧落下黃泉,再沒有任何一個人配聽見那些話。
“曲律,别召了。”段柏澄踉跄着起身,面上是死寂般的灰,緊咬的嘴唇上滲出了血。
魂飛魄散,何以召魂?
曲律早就知曉,他隻是不想拂逆盛晏的願。
幻境已經破解,外面久違地響起了腳步聲,盛晏側耳聽了一會,終于确定一切結束了。
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段柏嵩緩步行到盛晏面前,猛然屈膝跪地,頭幾乎埋進塵土裡:“我對不起你。”
盛晏側過臉不去看。
在段柏嵩将他釘在樹上的那一刻,他們兩個人之間就已經恩斷義絕,段柏嵩的确給了盛晏很多幫助,但盛晏用了自己的一條命來抵,已經足夠了。
他記憶裡的嵩哥已經死了,或許早在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就已經死了。
盛晏叫他“嵩哥”的時候,每一句都是發自内心的欽佩,現在欣賞不再,連帶着那聲“哥”也變得如鲠在喉。
記仇嗎?或許吧。
盛晏突然想起段柏嵩魂飛魄散前用盡最後力氣說出的一句話:“你對不起盛晏,記得向他道歉。”
直到消逝的前一秒,段柏嵩都還惦記着段柏澄的事。
他短暫的,隻活了十七年的人生,當了段家的長子,當了班級裡的好學生,當了所有同齡人的榜樣,不過他當的最久的,還是段柏澄的哥哥。
最短暫,隻有十七年。
也最漫長,因為那是他的一生。
“我知道段柏嵩希望我原諒你。”盛晏輕聲說:“所以我原諒你了。”
他垂下眼,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他一直活得簡單純粹,被周圍人保護的很好,這還是他第一次嘗到被背叛的滋味,而且還是來自于他毫不設防的“嵩哥”。
盛晏苦笑,緩緩呼出胸口郁結的濁氣,果真不好受。
走廊内雜亂的聲響越來越密集,想必是一切已經恢複了正常,但台上卻尋不到段柏嵩的身影,此刻工作人員正在滿會場的找人。
盛晏靜默地凝望着眼前這個混在塵埃中的頹廢男人,他蓬頭垢面,衣衫褴褛,再也不是那個盛晏記憶裡似乎所有事都難不倒他的段柏嵩。
此時此刻的他,隻是個無措悔恨的窩囊廢。
盛晏轉身走到了燈開關的位置,擡手按在了上面,沉聲道:“我會給你三十秒鐘的時間整理心情,三十秒鐘後,我會打開燈,到時候肯定會有人循着光亮找來,你如果希望他們打開門看到的是跪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段柏嵩,那你就繼續這樣。”
“跟你相識一場,我再多說一句,我不管你自己怎麼想,對外,你就是段柏嵩,你丢的臉,你創造的榮譽,獲得的表彰,都是段柏嵩的名字。”
“就這樣。”盛晏按下了開關。
室内大亮,盛晏偏頭閉目躲避,等他适應了光亮睜開眼之時,段柏澄已經踉跄着站好。
曲律在盛晏旁邊低聲道:“有人來了。”
盛晏沖他笑笑:“耳朵真靈,千裡眼順風耳你是不是都有啊?”
一抹绯紅爬上曲律的耳廓,他移開視線道:“沒有。”
“我們先走吧。”盛晏幹脆一把抓住曲律的手腕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頭也不回道:“禮堂所有人都在等着你,那些新出道的孩子們好不容易有了錄團綜的機會,至于你回不回來,自己決定。”
盛晏拉着曲律一路行至大廳,遠遠看見禮堂門口果真聚集了許多慌張尋人的媒體和工作人員,盛晏正思索着要怎麼應對,突然感覺身後傳來一陣阻力,他腳步一頓,疑惑地轉身望去,正看見曲律站在原地垂眼看着盛晏緊拉着他的手。
盛晏這才意識到,不知不覺,自己竟然抓着曲律的手腕抓了這麼久。
“啊,忘了。”盛晏馬上松開手,尴尬道:“我一直在想事情。”
“沒事。”曲律垂下手淡聲道:“你的手腕...”
盛晏條件反射般地舉起來給曲律看,那上面已經光潔如舊,沒有任何痕迹:“你看,好着呢,幸好你來得及時,英雄救英雄。”
盛晏恍惚間似乎看見曲律松了一口氣,但也隻是瞬間。
曲律的神情依然淡漠,像是根本沒有聽出盛晏話裡的調笑意味:“那就好。”
“你呢?”盛晏湊過去打量着曲律的臉色,關心地問:“我聽嵩...他說你被邪祟纏上了,你有受傷嗎?”
曲律緩緩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盛晏明顯不信,他盯着曲律的臉,越看越覺得蒼白,擡手撫上了曲律汗涔涔的額頭:“我怎麼還是覺得你臉色不對...”
盛晏承認自己摸曲律這一下是帶了私心的,不知道為什麼,從他重生之後,他就一直對曲律有着暧昧的好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上輩子的自己第一次見到曲律就是被他的美貌所折服,腆着臉要了人家的聯系方式,結果後來的曲律對他的态度着實有點冷淡,這才澆滅了盛晏心裡的那份悸動。
然而在此次重生後,從曲律主動發微博開始,再到各種靈異事件纏身,盛晏突然發現曲律和他之間還是有些不可說的緣分在的,而且曲律也并不是那麼的冷漠無情,他隻是單純的話少。
話少不要緊,自己話痨。
盛晏從來不是猶豫糾結的人,隻要自己不讨人煩,那就證明還是有機會的,因此,盛小少爺果斷地打了直球。
曲律對他到底什麼意思,摸一下就知道了。
當盛晏溫熱的手心覆在曲律額頭的瞬間,盛晏清楚地看見曲律漆黑深邃的眼瞳中有熟悉的金光閃過,真就像貓一樣放大了瞳孔,但很快盛晏就又感覺到了一股陌生的震顫和酥麻從他們兩個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來,如同陣陣浪潮,擊打着盛晏的靈魂,令他失神失語。
回過神來時,曲律已經不着痕迹地拉下了盛晏的手,不知是不是錯覺,盛晏竟然覺得曲律的臉平白無故地又白了幾分,他的手心似乎滲着泠泠寒意,盛晏甚至有一種手伸入了冰泉的感覺,直到曲律開口說話,盛晏都還處在對曲律身上那股經久不散冰冷的震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