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公府祠堂。
陳翔燦衣衫淩亂,滿臉愁容跪在堂前,腦袋耷拉,餘光不時瞟向站在前面的父親。
陳毅白澤披身,發冠高束,人中和下巴都留着細長的胡子,他手捏三根香靠近燭火,閉上眼對着陳氏的牌位虔誠地鞠了三躬。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陳毅兢兢業業,不敢行差踏錯半步,怎奈我兒放浪成性險遭大禍。”
祠堂幽靜,落針可聞,陳毅逆着光,舉香禱告。
他面容消瘦,說話時連帶嘴角褶皺齊動,暮年已至眉眼卻愈發犀利。
“隻求上天願意放過他,所有報應由我一人承擔!”
“爹,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們何錯之有?”
陳翔燦捂着臉猝然擡頭,“都是那些多嘴的賤女人和怕事的狗官,當時就該一把火把他們全燒了!”
陳毅扭頭,恨鐵不成鋼地盯着他。
“還有那個草包女皇,那晚我差一點就能她歸西。”
陳翔燦迎着他的目光,依舊憤憤不滿。
“她要是真有與我們抗衡的本事,我還就真的站在這給她殺!”
陳毅聞言,額角止不住狂跳。
他高高揚起手,看到陳翔燦紅腫的左臉,隻得重重放下。
“你娘走得早,從小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去招惹陛下。”
陳毅歎了口氣,低頭俯視着陳翔燦。
雖不成器,卻是自己唯一的兒子。
即使他把天捅破個窟窿,自己也得拼老命給補上。
“那晚你若不在為父還能轉圜一二,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你即刻動身離開,事情解決前不要回來。”
陳毅撫摸的手一頓,招手示意門外人。
變故來得太快,陳翔燦呆愣在原地。
“什麼意思啊爹!”
侍從一左一右架着陳翔燦,他終于反應過來,抓着陳毅的手不肯放開。
風月閣事變後陳毅一直拘着他,不管他怎麼喊苦喊累,陳毅都不讓他離開祠堂半步。
方才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看到門外的日光,原以為爹爹終于心軟放過他。
誰承想還挨了一巴掌。
多年來他早已習慣混世魔王的日子,就算天塌下來也有父親頂着。
可這一次,他好像真的闖大禍了。
他真的不明白,不就是殺多了幾個沒身份沒地位的平民女子,順帶着挑釁無權無勢的女皇。
一向橫行無忌的父親大人為何如臨大敵?
他來不及追問,隻能竭力掙紮。
愚笨如他,此刻也意識到,這恐怕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見面。
“我不要離開爹!要走一起走!”
陳毅死死咬住牙關,深深看了陳翔燦一眼,狠下心往他頸間一擊,摘下腰間玉佩塞進他懷中。
“希望你娘在天之靈護你此後一生無虞。”陳毅揮袖轉身,不忍看他離去。
半晌祠堂再次陷入沉寂。
陳毅掏出今早從京中傳來的書信,還是不敢相信那人居然真的放棄自己。
明明為他做了這麼多事,自己滿手血污,他倒置身事外。
東窗事發後還能有理有據與自己劃清界限,最後還貼心提醒别想着供出他,否則陳府上下都得給他陪葬。
陳毅相信他說得出就做得到,隻能在朝廷的兵來之前送走陳翔燦。
可偌大的陳府和他又該何去何從?
門外有黑影閃過。
陳毅眉頭微蹙,警惕地審視着眼前人,“你又來幹什麼?”
“景國公别來無恙。”
那人端着塊巨物,徑直走向陳毅,“我家主人不願盟友深陷水火,特送信物為您解憂。”
他雙目微眯,面露遲疑,擡手制止那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還是快走吧。”
那人充耳不聞繼續前進。
“還請您看完信物再做決斷。”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掀開黑布,恭敬地送到他面前。
他呼吸一滞,臉色巨變,眼神仿佛要盯穿眼前之物。
不自覺想用手撫摸,在碰到前又緊急收回。
那人似笑非笑,不容置喙将寶物放進他手中,随後朝他行禮。
“國公德才兼備聲名遠揚,又有各郡群雄支持,主人在京推波助瀾,實現您的宏圖偉業不是難事。”
見陳毅有所松動,那人乘勝追擊,“若不奮起反抗,陳公子便隻能流落在外,陳家更是死生難料。”
提及陳翔燦,陳毅握着寶物的手不自覺加重,眼神越加堅定。
“事成之後,他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那人神色從容擡眸回道:“我家主人想要的,從來隻有女皇陛下一人。”
百裡外的淮水亭内,沈含章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
華景城坐在對面,斟茶的手一頓,眼含愧疚地說:“我是不是不該靠你這麼近?”
沈含章不明所以。
“都怪我身體不争氣。”
華景城拿起帕子,掩面低聲咳嗽,“你一下朝便提藥趕來我這,旁人見了怕是要誤會我們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