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侍講各個相觑,眼神一睇一進都想從彼此身上找出端倪來。
吏部尚書楊博聽到小皇帝的話,眼光閃了閃,猛得擡頭望向龍椅上短而圓潤的少年天子,又若有所思的低下頭不發一言。
左都禦史葛守禮兩條疏淡的眉毛狠狠地皺了起來,似是想要說些什麼,不及邁步出列就被楊博一把扯住,還不等他掙脫,倒另有人跳了出來。
“皇上禦極初始,當行王政,學堯舜,尊周孔,兼習周、程、張、朱百家,怎麼聽信奸人之言?”一把年紀的老叟将目光惡狠狠的盯住幾位日講官,這幾位偏偏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各個恭肅嚴整至極,絲毫不認這口中‘奸人’是指代自己。
朱翊鈞昨日在心裡悄悄打好草稿,誰知一篇話還未說完,剛開了個頭,就铩羽而歸。一時被這老叟僵住,再難往下說。他并不識得此人,隻将詢問的目光看向馮保,馮保意會,躬身上前來悄悄道:“這是禮部教習司主事吳旺湖。”
朱翊鈞見馮保并沒有再有其他介紹,就知此人平日做官并無出奇之處。聽他言論,正所謂俗儒之論也。小皇帝一時也不急着表态,隻是饒有興緻地等着,不知是否有人出來反駁這話。
果然,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四維出列答道:“仰惟皇上天挺睿明,聖學敦勤。侍講官等輩皆以道自重,士習儒風,德才并舉,非奸佞不良之徒。況聖聰至明,朝觐考察,躬臨铨選,何有奸人之存乎?汝言荒謬,蔭生輩何以克當?!”這正話反說,諷刺意味拉滿了。
“你!你不要仗着侍講身份就避重就輕、颠倒黑白!”這人被張四維的話拿住,已然開始口無遮攔了。
張四維那話也着實不好回答。扯着皇帝的虎皮當大衣的事情,世廟時期首輔嚴嵩父子也經常做。
這些經曆過嘉靖、隆慶兩代嚴酷政潮錘煉的臣子,一個個都将此等技能點滿,用起來簡直屢試不爽。就吳旺湖這等,隻知高談唐虞三代者的俗儒,在這些人精子手上一個回合都走不下來。
不出所料。
“放肆!什麼叫做颠倒黑白?如此剛傲無禮,眼裡可有聖上?!”禮科給事中韓揖立刻抓住痛腳,直打落水狗。
吳旺湖氣得臉面紫漒一片,哆嗦着指着韓揖,一口氣上不來,朱翊鈞見這人仿佛要暈過去,倒是頓覺好笑,不由插話道:“朕的話還沒說完,幾位倒是先發制人了?”
“臣死罪!”
“臣萬死!”
衆人一愣,從未想過這個時候皇帝發話。
明朝天子一慣愛端坐看戲,親自下場可不是皇帝的行事風格。
衆人一時反應不及,隻得先行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