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國家,恢複英雄的身份,讓一切都平反昭雪。
僅僅是默念一遍,都會感覺到一股灼燒着靈魂的震顫正在沿着脊椎蔓延而上。這是他們這群無家可歸的人無數次渴望卻又完全不敢設想的未來。
漫天飛舞的功勳彩帶,披着嶄新榮譽绶帶的軍裝,金紅色的迎接紅毯,人群的歡呼和愛戴,洗刷的冤屈被作戰靴踩在腳底。種種幻象在腦海裡若隐若現。
這簡直是惡魔精心編寫的契約,以誘惑的語言和無法抗拒的承諾,引誘人類交付出靈魂,換取那看似觸手可及的願望。人明知這是一個甜蜜的陷阱,卻依然義無反顧地踏入其中。
……确實是無法拒絕的條件。
敵人從房間裡憑空消失,紀德的部下大驚之下自覺散開排查,尋找消失的盜賊,卻發現整條走廊上空無一人。
紀德利落起身,寬大的鬥篷滑落下來覆蓋全身,他的目光掃視艙房裡的每一個隐蔽角落。
偌大房間裡,保險櫃大開,裡面的東西被洗劫一空。官員的屍首已經快要分辨不出原貌。
這裡不易多留了。
盡管監控已經被覆蓋,這一層樓的普通人幾乎都不在房内,就算有人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也不敢出來,但他們的動靜不算小,肯定還是會引起遊輪警衛人員注意的。
“司令官,現在我們該怎麼辦?”紀德的親信之一快步向前,小心打量着長官陰沉的神色,像是有些難以啟齒似地小聲開口問,“剛剛那小鬼的話可信嗎?我們真的……還有機會能回去麼?”
還能夠擁有恢複原本國家英雄身份的機會嗎?
親信的語氣是按捺不住的激動,心跳忍不住加速。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成為叛國者的宿命,但剛剛那個少年的話,如同投入一潭死水中的巨石,在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在參軍前,家中還有待産的妻兒,被當做叛國者趕出國家後,他就不再奢望回去,隻能祈求那些人放過自己的家人。
但是如果,如果他能夠回去……就算……
紀德沉默。
“裡奧,那可是魔人的部下,他說的話又怎麼能信呢?這有可能是一個騙局!”旁邊的成員勸阻動搖的裡奧,“你忘了我們MIMIC的信仰,忘了我們向司令官許下永不違背的承諾嗎?”
“我知道,可是……”裡奧的眸色波動,他難掩掙紮,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泛出隐隐的淚光,他猛地低下頭掩蓋自己的失态,“難道你們不想要回去嗎?哪怕隻有一絲希望,我也想要回到故土!哪怕家人已經被我連累,我也想見她們最後一面,要死也想和她們死在一起!”
他們以前可是為了國家而戰鬥的戰士,也正是因為願意為故土的人民而獻出生命才會踏上戰場,愛國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但如果那個小鬼真的有辦法呢,隻要不是作為國家的叛徒,隻要不是被所有人唾棄的身份,隻要不被同胞用仇恨和恐懼的眼光看待,哪怕回歸的那一瞬間就是死亡,我也願意接受這樣的命運!”
他大聲喊道,沙啞的聲音如同無家的野獸的嘶吼。
痛苦和沉默在灰袍戰士中蔓延。
紀德看了自己親信一眼,目光轉向其他難以掩飾心中波濤起伏的手下。
他們在戰場上幾乎都是沉默寡言之輩,跟随在他身邊的時候更像是一群失去了靈魂的戰争兵器,除非是回到安全的休息地吃飯時、睡覺前才會交流。
在那次大戰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在他們眼中看到重新被喚醒的光彩。
紀德心中沉痛,但依然沉聲斥責道,“不要抱無謂的期望!别忘了,我們的目标,我們追随的是什麼!”
因為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已經無所謂什麼失望了。希望過後,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是的,對不起長官。”裡奧連忙道歉,“我……”
紀德阻止了繼續辯駁,垂首凝視着掌心幹涸的血迹,從部下手中取過藥物和繃帶進行包紮,眉間不自覺皺着,回想剛剛發生的所有事情。
金發男孩的未盡之語,部下隐藏的期待、裡奧的嘶吼聲。所有的一切像是一根拔不掉的刺紮在他的心髒中。
他本以為他們都是已死去的靈魂,唯有死亡才是救贖。
但是現在……他的目光劃過看似平靜的成員們。
他的部下們都籠罩在同樣的灰袍下。這灘死水之下,正在暗潮湧動。
所謂的信仰,居然在三言兩句間被輕易摧毀了。
或許,追随着那抹能夠解放他們靈魂的幻影的他,一個追随着死亡救贖的異能力者——确實像那人所說,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完全沒有在意部下真正的夙願。
對他來說,被能夠理解他的孤獨的對手殺死是解救他的生命的良藥,但對于他的部下們來說呢?
他可能從未真正聆聽過他們的感受。
也許,隻是因為部下們同樣是失落在漫漫狂沙中的靈魂,沒有人能夠指引他們回家的路,隻是盲目地跟随他這位指揮官,縱容着他的自私,但因為他的無能和固執,才領着他們走向了無望的絕路。
在這一瞬間,紀德感受到了由衷的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