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點被人魚吃掉了，”羅德抱怨說，“她不應該跑到這裡來的。”

克麗絲的皮膚有些蒼白，嘴唇發白，雖然沒有受傷，但是在水裡躺了一會，體溫低的可怕。

“我們得把她帶走，她快凍死了，”羅德将克麗絲抱起來，“她需要一點熱湯還有毛毯，雖然是初夏，不過這裡夠冷的。”

黑貓點頭表示同意，這個女孩将再次回到城堡二樓的客房去，如果沒有人來接她，那麼他們可以将她送回家。

“請等一下……領主大人，”如少女般輕柔的聲音在被蒼白熒光照亮的水面傳來，羅德停下腳步，他差點忘記，自己和人魚之間還有一些事情尚未解決。

平靜的水面出現人魚的額頭，然後是她精緻的五官，蔚藍色的眼睛如同孩童一般清澈，細碎的仿佛透明的鱗片在她下颌慢慢出現，螢火照亮的時候，閃過一絲如同珍珠般的色澤。她在水面露出如同人類一樣的上半身，但是羅德知道在水中的乃是魚一般優雅有力的身體。她的銀金發一直散落到水中，在此刻黑暗的水中看起來如同倒映的月色般美麗。

她真漂亮，羅德由衷地想，與血族相比，她的美麗更讓人毫無戒心，當她在月色下吟唱古老的海歌的時候，一定是海洋上最美麗的光景。

羅德猶豫了一下，将女孩放在身後的岩石上，那裡比較幹燥，也比較高。羅德緩緩走近人魚，人魚依然保持着一種無害又無辜的姿态，她漂亮的眼睛憂傷無比，讓人不由地心生憐惜。不過肯定有很多人因為這樣的眼神而送掉了性命，羅德心裡這樣想着。

“好久不見了，人魚小姐，你的夥伴呢？”羅德微微欠了欠身，這是貴族對女性的禮儀，無關她的身份，就算是城外的老妪也能接受此禮。

人魚又将身體緩緩地沉入水中，讓水漫過自己的胸口，羅德隻能看到她的肩膀和精緻的鎖骨，他聽到她輕聲回答：“都已經死去，領主大人。”

“真令人遺憾，”羅德輕聲說。

人魚憂傷地垂下眼簾：“我把他們埋在水底，他們永遠困于此，靈魂也無法自由。”

“我很抱歉，”羅德繼續說，“不過他們會有自由的一天的，我保證。”

“您的保證就像水手的愛情一樣荒誕，”人魚忽然說，“傑克大人呢，隻要他活着，我們就永遠不可能自由。”

羅德皺皺眉頭，看了看腳邊看起來極其乖巧的黑貓，人魚說的沒有錯，隻要傑克活着一天，這些封印就不會解開，這裡所有的生物永遠不可能自由，活的越久就越是折磨，可是死亡卻讓靈魂也禁閉在這裡，完全的密封領域。羅德想起在一次舞會上一個血族的女孩送給他一個精緻的水晶盒子，裡面有着小巧的家居和精緻的人偶，那是女孩子喜歡玩的東西，但是出于禮貌他還是接受了這份禮物，并且表示感謝。

“這裡的一切都是您的，領主閣下，”女孩天真地眨着眼睛，“這一小塊空間被我封閉起來，我将這個送給您，它永遠屬于您，希望您喜歡。”

而這個地牢就是傑克送給我的封閉的禮物盒，羅德忽然想，它永遠屬于擁有者，這裡的空氣和靈魂，死亡也無法從他手中奪走這些，就算他早已遺忘，它們依然屬于他。

羅德不由得看向腳邊的黑貓，他正慵懶地舔着爪子，黑色的尾巴輕輕甩動，一副乖巧的樣子。

老實說，羅德現在看以前的自己也覺得十分任性，從藍維斯回來以後，他一直想要一個像藍維斯一樣的地牢。“不過我不喜歡那些東西，”他那時候窩在傑克的懷裡說，“那個地牢太醜陋了，藍維斯的收集者隻會收集。”

“你喜歡什麼？”傑克柔聲問，蒼白的手指輕輕摩挲他的金發，“我們有時間做出一個你喜歡的地牢。”

于是地牢就這麼建成了，它原先的規模隻有這裡的十分之一，而管家和傑克就慢慢地着手建立，成了現在的樣子。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赤着腳走過黑色的走廊，那裡是他想要的東西，他的寵物，整個地牢被封印起來，當做禮物送給了他。

現在想起來多少有些瘋狂，不過那時候的确挺開心的。傑克總是願意付出，而他一向樂于接受。

“人魚是貪婪的生物，”羅德輕輕地開口，“我可以想象你死去的同胞，最痛恨的是什麼，并非傑克，而是你。”

人魚的表情依然無辜，她想了一會說：“也許吧，可是饑渴難以忍受，閣下，您忘記了喂食。”

當羅德和傑克離開這個城堡，這道防線便分崩離析，不再有人來為他的寵物喂食。有些需要食物，有些則可以忍受饑餓，但是人魚對于食物的偏執就像血族對血，饑餓無法忍受。羅德可以想象最強壯的人魚才是最後生存下來的，難怪這裡空無一人，全都成了這條人魚的食物。

“你現在的對人肉失去興趣了啊？”羅德好奇地問。

人魚看了看躺在那裡的克麗絲，露出貪婪的目光：“不，大人，我隻是很寂寞。”

“人魚隻知道食物，”羅德皺了皺眉頭說。

“噢，是的，”人魚輕聲說，聲音如此甜美輕柔，就像怕驚動了漂浮的螢球，“我很饑餓，但是那是幾天之前，有個金發的吸血鬼帶來了食物，還有同伴——可我無法逃離這裡，隻好讓他們給我留下食物以後離開。”

“金發的吸血鬼？”羅德蹲下身體，讓視線與人魚接近，“是個小女孩的外貌嗎？”

“沒錯，大人，”人魚輕輕點點頭，“她叫愛麗莎，帶來我的同伴的消息，她們去了另一個地方準備對付大人呢。”

“對付我？”羅德問。

人魚忽然笑起來，笑容甜美而動人：“您不打算将那個女孩留下，對嗎？”

“是的。”羅德回答。

人魚無所謂地聳聳肩膀：“算了，我習慣寂寞了，”她遊到更遠深水處，螢球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讓她看起來就像希臘神話中美麗的女神：“您将付出代價，我的大人，風暴将至，血族将償還血債。”

“你是什麼意思？”羅德向前走了一步。

“風暴将至，大人，”人魚的聲音憂傷而甜美，“黑牢永遠屬于您，靈魂與仇恨同在。”她說着潛入水中，平靜的黑色水面沒有激起半點水花。

靈魂與仇恨同在，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屬于他，包括仇恨。

“你覺得愛麗莎去了哪裡？”羅德轉身問傑克。

“藍維斯，”傑克輕輕地跳上他的肩膀，沒有一絲的重量，但是這個地方卻讓羅德覺得沉重，他彎腰抱起克麗絲，“是啊，除了藍維斯，還有哪裡呢？”

他與傑克沉默地走過黑牢，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屬于他，就像那個小女孩曾經送來的禮物盒，活着的與死去的，仇恨和悲傷，一并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