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盡山幼時那樣跳脫的性格,也被逼着不能出門。他隻是在每天偷摸的遊樂時光,把自己的小神像放一頭,陪着自己說話。
他和小蛟龍說父母的壓力,說自己的玩心,說未來的夢想——嗬!他那時候的夢想真是可憐又可愛。
“小神仙,你說我都十一歲了,怎麼還沒有考上童生呢?江西那個楊衷你記得吧?他八歲童生,我已經比他落了好幾年!怎麼辦啊,我父親母親每日都焦灼不已。或許我就不是讀書這塊料。隔壁的張小虎,他們家就沒逼他讀書。他們說了,小虎以後讀書讀得不好,回家繼承那些店鋪也是一樣的。你說我們家的店鋪明明比張家多,我怎麼就不能這樣放松呢?”
“小神仙,等我長大了,我就要随行自由,再不聽人唠叨了。早上睡到太陽高升,中午去飯館找最好的廚子吃飯,下午就和幾個好友一起聊聊天喝喝茶。晚上?晚上麼,可以躺在院子裡看星星,喝盅酒。你喝過酒嗎?我還沒喝過呢。”
越小舟還是沒怎麼喝酒。
他長大之後就發現,酒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好喝。尤其沒有愁悶佐酒時,更加難以下咽。或許也是因為他長大之後就買不起什麼好酒了,那些剌嗓子的烈酒喝了隻會讓人頭痛。
蛟龍看着集英亭中幾個人窸窸窣窣把頭湊在一起,突然想起來,越小舟還是個年輕人。若對比蛟龍的歲數,簡直可以算是孩子。就連宋何意,飛升之前也才二十多歲,成仙之後虛長歲數。寶生更加稚氣未脫。這幾個人湊一起,最沉穩的竟然是寶生。
蛟龍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提出兩盅花雕,上前将越盡山身側的宋何意擠開,溫聲問:“喝不喝酒?”說罷,四支琉璃杯一字排開,香甜醇厚的酒液緩緩傾倒,濃烈的芬芳彌漫在這座新開的宮殿。
酒都倒了,難道還要推辭?何況月色當空,好友在側,正是品酒的好時候。就連寶生幾杯酒下肚,都活潑了不少。他笑吟吟地指着蛟龍說:“蛟龍大人,我真是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個時候在賀家,我們都以為你也是妖怪。那樣難得一見的好顔色!哪怕你們二人是凡人,隻怕也是最般配的一對!”
蛟龍熨帖又緊張,面不改色。伸手一捏寶生的脖子,寶生一下昏昏沉沉趴在了桌子上。而蛟龍還一點頭,微微一笑:“小孩就是小孩,喝的那麼醉了。”
越小舟一伸手,抓不住天旋地轉之中蛟龍的手,幾次錯過後才準确抓住他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你别欺負他!他,他才十五歲,還是個孩子呢。”
蛟龍抱住已經有些迷糊的越小舟,順從道:“好。十五歲确實還小,你說十五歲的孩子懂什麼?能做什麼呢。”
宋何意詫異地瞥他一眼,又轉過頭去,并不打算說話。
越小舟隻是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也,我也......”
蛟龍耐心等了一會,把耳朵貼近越小舟,輕聲哄:“你也什麼?”
越小舟也學着他屏息聽,隻聽到風聲飒飒,還有宋何意偶爾放杯的聲音。這才含含糊糊地說:“你也不能欺負我。”
蛟龍沒有辯解,隻是一遍遍保證:“我不欺負你。我答應你了,我不會欺負你的。”
越小舟看着天旋地轉,眼前轉的一半是天空,一半是蛟龍的胸膛。他突然啞着嗓子說:“這就是長大之後嗎?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蛟龍嘴唇開合,卻完全說不出話。
失憶的越小舟說,長大也沒有那麼糟糕。
可是蛟龍知道,長大的越盡山過的沒有那麼好。
他隻過了很短很短的好日子,就陷入了難以逃離的苦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