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蘊的母親是賀老爺的原配,她若活着也該有五十多歲了。她在賀景蘊三歲的時候就因病逝世,實話講除了這些年刻意來往的,賀景蘊并不知道母親有哪些朋友。
死去的人好像自發就退卻為一塊牌位,一抔黃土,沒人想過她的愛恨情仇。母親成了一個溫柔的,慈愛的,沒有脾氣的畫像,賀景蘊把她挂在房中,卻從來沒有探尋過她的生平。他畢竟還有哥哥,有事哥哥頂着,他的思念和情感有太多人寄托,不會想到母親。哪怕是二夫人,從小到大也是真的把他們當親生的看待,不隻是視如己出,賀景蘊有時候覺得二夫人是為了他母親、為了他們三個孩子才留在賀府。至于賀老爺……或許隻是捎帶。
賀景蘊看向身邊的越盡山,他母親也有過這樣多的生死不棄的朋友,也有過波瀾壯闊的生平嗎?最後居然嫁入賀家,潦草收場?怎麼會這樣。賀景蘊覺得荒謬,他以為人生來就有賢惠的,有潇灑的,有快意恩仇的,有安于一隅的,他沒有想過曾經活的快活自如的女子最後也會默默消湮于庭院。而這樣的女子竟然是他母親。
胡桃橫眉冷對,一招手把房子裡被震倒的賀老爺揪出來:“殺你們不過是人頭點地,我不費吹灰之力,我要的是真相!”
賀老爺顫顫巍巍,着急到上火:“什麼真相?你要的什麼真相?原來你是為了素音來的!她就是病死的啊,十六年前,她一病不起,然後就死了!我說的都是真話,素音死了你以為我不難受嗎?她同我舉案齊眉二十年,她不僅是我的發妻,還是我的知己,我三個孩子的母親,你難道覺得我會傷害她?小六收手吧,這裡是西子城,被别人注意到了你就跑不掉了!”到了這個地步賀老爺還執着于救風塵,果然是處處留情。
胡桃充耳不聞,冷笑道:“你那麼愛她,她一死你就娶小老婆?還娶那麼多個!”她一轉身,長長的指甲劃過二夫人的臉,“況且你不害她,焉知不是你的這些夫人們動的手!她們嫉妒成性,豈會沒有不臣之心?”
賀老爺憤憤不平:“她在世時,我可從來沒有沾花惹草,一個小妾也沒納!她死了,孩子總要有人照顧,景蘊,景蘊那個時候才三歲啊!孩子要有人管教,賀府要有人打理,二夫人從前是夫人的人,我才這麼快扶她上位。至于其他的……她們各自有苦衷,難道素音死了我就得守節一輩子?”
胡桃是妖,妖怪和人類不一樣。人類要女子守節立牌坊,舍不得男子受苦,妖怪卻覺得雙方平等。她見過女子的貞節牌坊,她問:“你為什麼不守節?你難道立不起貞節牌坊?”
簡直是瘋子。賀老爺目瞪口呆:“貞節牌坊是女人的事!哪有男人……”話沒說完,胡桃一個淩厲的巴掌落在了賀老爺臉上,扇得他一下摔在地上,噗一聲吐出一顆牙。他這才意識到妖就是妖,六夫人是胡桃的一張皮,脫了這層皮她還是隻恣意妄為的妖,她會動手,還會殺了他的!賀老爺含糊不清地大叫起來:“周大師!大師救我啊!”
“且慢——”場中終于出現了第九個人。是賀景蘊的哥哥賀景樹。他已經聽了前因後果,這才出聲制止。“不知道六……胡桃姑娘是為了我母親死亡的事來的。我父親說的沒有錯,我母親逝世的時候我已有十歲,已經記事了。我母親确實是身體太弱。她本是意外懷上的我三弟,年紀大了生産虧空身體,所以才逝世。那個時候家裡人員清淨,确實沒有其他人插手。二夫人是我母親從前的陪嫁丫鬟,嫁給我父親隻是為了養育我們,并無他心。”
胡桃看向他,眯着眼嗅了嗅,才緩和道:“你現在既然知道了我是誰,就該喊我一聲姨媽。姐姐去世怎麼可能和他沒有關系?若不是為他生孩子,我姐姐又怎麼會身體虧空!我姐姐蠢笨也就算了,賀松章沒有照顧好她,他就該死。至于其他人,若是你們執意要保,我可以放她們一馬。但是賀二,你别忘了誰是你的母親!”
賀景樹也沒話說了,他噎住,胡桃說的也沒錯?可是,可是,賀老爺待發妻,已經是這方圓最好的人了,有錢的人納妾,沒錢的人打妻,各有各的暴行。如他母親這樣的女子,已經是嫁的極好了,不知多少人羨慕呢。
賀景樹無話可說,周有光容忍胡桃至此,終于又忍不住開口:“你既然于人間水土不服,就不要擅自插手,胡桃!我以為從你姐姐壽數有限開始,你就明白了人妖之别!你跟我走,尚未釀成大錯,我還能渡化你,你再在這裡不加收斂,到時候誰來收你你都不知道!”
胡桃把他說的話放個屁放了,頭都不轉一下。周有光向來是羅裡吧嗦,她聽的多了早就可以免疫。
“夫君……”第十個人來了。門口站了一個身着白衣的女子,眼含秋水,直直看着屋檐下,哦不,現在已經沒有屋檐的越盡山。賀景蘊手本來搭在越盡山肩膀上,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點後背發涼,默默把手放下。
越盡山那個從未露面的神秘娘子,出場了。
大家的注意力一下被她抓住。
嬌容撐着一把油紙傘,緩步進門,她身姿不俗,也戴着面紗,竟然比狐狸精胡桃還要動人心魄,甚至更勝一籌。
賀景蘊心裡想,這樣的話越盡山稀裡糊塗成親也不奇怪了。天底下每一個男人都會這樣選擇的。
周有光略有恍惚,微微皺眉。這兩個女子站在庭院兩端,竟然說不出的像,不是容貌或氣質,而是那種怪異的感覺。難道這個女子也不是凡人?但是他分明嗅不出一點妖氣。或許……他期待這位娘子隻是一個普通凡人,一個胡桃就已經纏的他脫不開身,加上姜寶月也未必能活捉她。再來一個摸不清底的,那真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