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糧食金貴,一般人都不會在飯點去别人家。
别人如果客氣地說中午在這兒吃點,也沒人會當真,都是客氣話罷了。
但若是像沈南星這樣,在回門這特殊日子,這麼真誠地強烈地邀請,那就不是客氣,是親近的表現,你要是不來,正如她說的那樣,以後就别處了。
也隻有關系走得特别近的人家,才會在大事上喊對方來家裡吃飯,一定要來。
沈南星還抓了幾把糖,散給來看熱鬧的周圍鄰居家的小孩子:“不是啥好東西,大家都甜甜嘴。”
糖也是談老太準備的,不是供銷社最便宜的那種散裝水果糖,是正兒八經每一顆都單獨包裝過的糖,什麼口味都有,裡面甚至還混有奶糖。
“我的,我的。”
“給我,這是我的。”
“我要那個橘子糖。”
“這是西瓜的,我要西瓜的。”
“這是啥,沒見過。”
“傻蛋,那是菠蘿糖,可香了。”
一群孩子可不管那麼多,有吃的不搶是傻蛋。
沈家大門内二叔家的小兒子沈顯祖,一個勁兒地要往外竄,嘴裡嚷嚷着“我也要吃糖,我也要”,卻被他媽給摁住。
二嬸田彩雲低聲跟寶貝疙瘩小兒子說:“你小南姐肯定帶回來很多糖,别跟外面那些搶,丢人,一會兒都給你吃。”
勉強安撫住沈顯祖。
外面的沈南星見圍上來的孩子更多,索性直接把剩下那點糖也都給撒到孩子堆裡:“就這麼些了,沒搶到的都分分,甜甜嘴,下回給你們帶瓜子吃。”
娃們都哄鬧着搶起來,有那懂事的大聲喊着謝謝小南姐或者是小南姑姑。
一聽說糖沒了,沈顯祖頓時控制不住,哇一聲推開他媽,大哭着朝門外跑去,沖進孩子堆裡,直接就上手去搶别人拿在手裡的糖。
“是我的,都是我的糖,你們不許吃,給我,都給我拿出來!”
沈顯祖大聲哭喊着。
其他孩子哪裡肯讓,一時之間亂作一團。
沈南星眉頭皺着呵斥:“顯祖你咋這麼不懂事,咋能上别人手裡兜裡搶東西,這不是強盜嗎?誰教你這麼幹的。”
“孩子嘛,都不懂事。”二大爺打着哈哈。
沈南星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娃們就得從小教,再想吃也不能上手去搶别人的。在自己家裡就算了,出門了這種做派叫人笑話。”
秀英嬸子連連點頭:“小南結婚了也長大了,是個當姐姐的樣子。彩雲,你瞅瞅你家小子,這慣得不像話,再不好好管教,以後長大了還得了。”
二嬸田彩雲氣得臉色鐵青。
二叔沈群山趕緊說:“小南快進去吧,你爺奶一大早就在等你,咋這會兒才到。”
沈南星笑着說:“我也想早點來,可我奶一個勁兒地往筐裡添東西。我說哪怕拎兜紅薯回來,二叔還能把我打出門?可我奶真是生怕叫人覺得她對我不好,從大爹家拿了臘肉不說,還翻箱倒櫃地把麥乳精啥的都給找出來添上,還有那兩瓶酒兩條煙,說是去年省裡哪個領導下來看望她給帶的,一直收着呢,咱們縣裡有票都買不到的好東西。”
在衆人驚歎聲中,沈南星又說:“我也是看這時間實在是不早了,太晚回來不像話,我奶還一大早就叫大堂哥去街上割幾斤肉帶上,估摸着也快回來了,可我怕二叔你們等不及。沒得為了幾斤肉,叫長輩們久等的。”
沈南星一口一個我奶,說的當然是談老太,可見有多親近。這叫韓金花聽起來格外刺耳,這死丫頭在家的時候,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這才嫁出去幾天,就成這樣!
衆人都在誇沈南星這結了婚,人也大方懂事了,以往悶悶的不言語,現在這道理一套一套的。
沈家老二沈群山,一張臉都憋紅了。
他很想跟侄女說,你其實也不用回來這麼早,再等一會兒把那幾斤肉帶上多好,家裡多少天都沒吃肉了。
但衆目睽睽之下,他隻能說:“不打緊,你回來就好,趕緊進去吧。”
一衆人簇擁着沈南星進了院子,沈家二老已經在堂屋裡坐着,早就聽見外面的動靜了,心裡不舒服極了,臉上卻還是擠出個笑來。
二叔一家和三叔一家也都在。
二叔家總共三個孩子都在這兒,沈顯祖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三叔家的兩個孩子在上學呢,沒回來,隻有三叔和三嬸回來了。
沈南星笑眯眯地一一打招呼。
而後,就把禮筐放在地上,一樣一樣地把東西拿出來,遞到爺奶手上。
“這可是雲煙難買的很呢,還是整條的,聽說都是給領導抽的。人家就給我奶送了兩條,全塞給我拿回來了。這不管是自己抽還是出去辦事,都體面的很。”
沈南星說着,又回頭看向随時随地都拎着他的寶貝旱煙杆的二大爺:“二大爺,等我爺拆了,你也嘗嘗,看跟你吸的煙絲有啥差别,這一包煙九毛三呢,買成煙絲半年都抽不完,二大爺你說啥都得嘗嘗。”
“哎哎,也是享了咱們小南的福了,不然這一輩子都不敢想能抽這麼貴的煙。”二大爺笑得見牙不見眼。
秀英嬸子也幫腔道:“貴算啥,還得有票,一般人哪能弄到這緊俏的票,買一盒兩盒就頂天了,小南這一下拿回來兩條,乖乖啊!這閨女真是沒話說,妥帖的很。有糧叔,你可别舍不得給你這老兄弟嘗嘗啊。”
沈老頭沈有糧,也是個愛面子的,被架起來的他,當場就拆了一條,直接拿出一盒丢給二大爺:“老二你嘗嘗。”
又拆一盒給自己的二兒子和三兒子:“都嘗嘗。”
“有糧叔,也給咱們分一根嘗嘗呗,一根就行,嘗嘗這大領導們抽的煙,都是啥味兒。”外面院子裡不知道啥時候也跑來不少人看熱鬧,這會兒都起哄起來。
“是啊有糧大爺,給咱也分一根嘗嘗。”
“有糧大爺你可真有福氣,都抽上領導的特供煙了。咱公社書記都沒這待遇。”
人群非常熱鬧,一片恭維之聲,沈有糧也飄飄然起來,又拿了兩包煙朝外面丢出去:“都分分,嘗一下。”
外面人還吵着不夠,有人叫喊着沒分到,沈有糧還想再散煙,卻被旁邊的韓金花一把将剩下的煙都給拿走,收起來。
韓金花面上卻笑着說:“哎呦真是,這哪有個頭啊,青山找領導還有事要辦,這煙到底是體面些。改明兒我稱一斤煙絲,大家想咋抽咋抽。”
把這一茬給打岔過去。
院子裡沒分到煙的,心裡不大高興,但也不至于露出來。
沈南星又拿出了酒:“這酒可是京市酒廠出的,我聽人家說,這可是國宴用酒,就是那些大領導們接待外賓的酒,這也就是省裡有關系的領導,後勤上能給分幾瓶,一般領導都摸不着呢。”
事實上麼,就是京市酒廠新款包裝的酒,跟以前比換了個包裝罷了。
隻是在豐省這邊沒有賣的,這邊一般都是賣當地酒。别人也不知道,沈南星想咋說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