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被遺忘在角落裡的記憶,猶如利刃破土而出。
“你是……是,是你?”
烈日罡風,吹得人皮膚生疼。
華書抱着符起的頭,哭得泣不成聲:“我,我不是有意失約,我後來還去找你,阿娘說你離開長安了,我難過了好久,我想拜你為師,我想你做我外傅的……符叔,你做我外傅好不好?”
這時,血戰登頂的雁守疆脫力地撲到華書與符起身前,他迅速從懷裡掏出丹藥‘問鵲生’,卻被符起阻止。
他吃力地搖了搖頭:“沒用了……”
“不!不!一定有用的!我用它救過鵲枝,我,我救過鵲枝……”
華書眼睜睜看着他的生命一點點流逝,崩潰的要去拆藥囊,滿手的鮮血卻不停的打滑。
雁守疆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一槍貫胸,矛尖上甚至連着破碎的内髒,這樣的傷勢,扁鵲在世也是無用,何況隻是區區問鵲生。
符起吃力地擡起袖子擦了下華書滿是鮮血和淚痕的臉:“真奇怪啊,明明不像,卻又這麼像……”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華書,企圖透過她再看一眼心中惦念了很久很久的那個人。
“阿妍……别……哭……”
啪嗒一聲,随着微弱的氣音,符起擡起的手終于落了下來,如萬鈞雷霆,砸在了華書的心口。
“符叔!”
華書聲音嘶啞尖利,滿是痛苦與絕望,她用力地抱着符起軟下去的身體,号啕大哭。
“不要!符叔,你不要死,我們一起回長安,我帶你回去看阿娘……”
眼見她已然崩潰到了極點,身體甚至險些壓在橫穿符起胸膛的矛尖上,雁守疆連忙掰開她的手,把她拖離符起的位置:“阿書,阿書!”
華書愣了一下,好像才看到雁守疆一樣,猛地撲到他的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雁守疆,是我,是我害死了符叔,是我害死了他,死的應該是我,死的明明應該是我……”
“都是我的錯,是我執念太深,是我不自量力,是我非要來找姊兄的遺骨,都是我的錯,為什麼死的是符叔啊……”
她十指用力地抓着雁守疆的肩甲,連掌心被劃破了也恍若未知,雁守疆握着她有些單薄的肩膀,心中絞痛不止,聲音沙啞的試圖安撫她:
“不,這不是你的錯,你截住了呴犁湖,為大漢鏟除了禍患,是你救了所有邊郡的百姓,符先生的死是個意外,時也命也,并不是你或者任何人的錯。”
華書縮在他的懷裡嗚咽不止,一個勁地搖頭。
她沒有辦法不責怪自己,是她私心作祟,是她企圖破壞規則,是她不自量力攔截呴犁湖……
雁守疆心知她還不能接受符起的離世,便沒有再勸說,隻用力地抱着她,給她最後的一點支撐,直到她哭暈過去。
良久,戰場已清,峽谷内的戰鬥痕迹也一一抹除,季尉等人疲憊地過來彙報時,華書才悠悠醒轉。
雁守疆忙一擡手制止了季尉的彙報:“好些了嗎?”
華書枕在他的腿上,擡着頭看他。
清俊的少年将軍,此刻雙眼猩紅,滿臉的胡茬與疲憊,臉上細小的傷口猶在滲血。
“你有多久沒睡了?”她突然問出了聲。
雁守疆沒想到她會冷冷靜靜地問這個,不由一愣,低聲道:“三天,發現不對時已經有些晚了,隻能日夜兼程。”他頓了一下,“人也好,馬也罷,都到極限了,若不是你截住了呴犁湖,我們絕對追不上。”
華書沉默着坐起了身,一眼就看到了擺在前方的符起和曹襄的遺骨。
雁守疆輕聲道:“帶符先生回去吧,還有你姊兄,你不是一直想要帶你他回去?帶着他們,我們回武威。”
“不必了。”
華書站起身走到符起身前,拿起那張滿是鏽迹與血痕的青銅面具,輕輕擦拭起來,然後放入懷中,深深地看了符起一眼。
然後按着懷中的那枚玉珏,她轉過頭去看曹襄的遺骨,烈日之下,濃烈的腐敗氣息刺得她渾身生疼。
回過身,她看向身旁或重傷或戰亡的傕枭們,掃視過眼前所有疲憊到了極點的大漢騎兵,死不瞑目的匈奴大單于呴犁湖,最後看向了大漢方向:
“把他們就地安葬吧。”
總有一天,她要帶着阿姊,帶着這些戰亡将士們的家人,帶着大漢的巍巍聲望,親自光明正大,風風光光地把這些埋于他鄉的将士們,全都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