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距離武威那麼近,急行不過一日的距離,為什麼不帶他們回去?”
“他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都在盼着他們回家,你是武威的将軍,你從百姓手裡把他們帶出來,你把他們帶出來的啊!”
“孟疏,”阿莫見勢不對,連忙把她從雁守疆懷裡拉出來,解釋道,“朝中有令,凡于塞外戰亡将士,取其腰牌後一律就地掩埋,這裡已經是塞外了……”
“狗屁軍令!這是人命!他們為了大漢抛頭顱灑熱血,你們卻要看着他們埋骨異地不得魂歸?這裡明明那麼近……”
“多近算近?!”沉默良久的雁守疆突然開口,一聲厲喝打斷了華書的質問,“出塞一裡算近,五裡算近,十裡也不遠,二十裡也不過再多十裡,三十裡四十裡五十裡,你告訴我多近算近,多遠又算是遠?!”
他看着華書:“你也說了,這是人命,無分貴賤,便也沒有遠近的區别。我武威軍的每一個将士,自配上武威腰牌,就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今日便是我戰死在這裡,也隻有就地掩埋,這是軍令,更是大漢對每一個将士的承諾。”
這是大漢對每一個将士的承諾。
華書僵在那裡。
所以,即便尊貴如平陽侯曹襄,即便他是大司馬大元帥衛青的繼子,也隻能埋骨異鄉。
見華書不再言語,雁守疆揮了下手,面有凄凄的衆人再次動作起來,不多時,塵土飛揚,這些戰亡的将士們,正式魂歸大地。
雁守疆沉默半晌,腕甲突然被人握住,他回過頭,華書捏着他的手腕輕聲呢喃:
“對不起。”她嗓音猶帶哽咽,“你應該比我更難過才是,我不該無端指責你。”
雁守疆靜靜地看着她,突然很想問問,她方才究竟想到了什麼,突然就悲傷到了無法自抑的地步。
然而話在喉間回轉了兩遍,最終還是被他吞了回去。
那是臨塵公主華書,他沒有資格,沒有立場去問。
送走戰亡同袍,衆人再次回到了埋鍋之處,此時羊湯已經熬好,習慣了别離的衆人好像無事發生一般互相招呼着開餐,唯有華書神情格外落寞。
茅季主動拿過她的碗盛好羊湯遞了過去,華書克制難過沉默着用餐。
蒸騰的熱氣熏得她眼睛酸酸的,眼見季尉都開始盛第二碗了,華書也不過剛喝了兩口湯。
然而喝着喝着,華書察覺到一點不對。
她用力搖了搖頭,又放下碗拍了兩下,伸出手指眯着眼睛翻來覆去的看。
坐在旁邊雁守疆一直小心關注着她,此時見她行徑古怪,疑惑問道:“你做什麼呢?”
華書有些迷茫地擡頭問道:“将軍,湯裡是放了烈酒去腥嗎?”
“并未,烈酒珍貴,怎麼會放在湯裡?”
華書想要站起身卻屁股一歪坐到了地上,她扶着腦袋:“那我怎麼覺得有點暈暈的,像是醉了,我現在一隻手有六個指頭了。”
話未說完,華書便連坐都坐不住了,雁守疆連忙把她接住,招呼阿莫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阿莫正在那邊跟茅季搶肉吃,聞言忙跑過來給華書把脈,停頓半晌,阿莫猶疑地扒開華書半垂的眼睑:“好似是中了毒。”
雁守疆聞言一驚,眼睛瞥到倒在地上的湯碗,立刻急喝道,“都别喝了,湯中可能混入了有毒的野蕈。”
這時季尉也圍了過來,他吧唧兩下嘴反駁道:“沒有吧,我都喝兩碗了。”
茅季:“先取地漿。”
雁守疆晃了華書兩下:“孟疏,清醒些,現在什麼感覺?你方才是不是趁人不注意偷吃了未熟的野蕈?”
華書腦袋暈乎乎的,掙紮着想坐起來,但是手腳怎麼都不聽使喚,這時聽到雁守疆的質問,立刻急了:“你才偷吃,我華書,光明磊落,我怎麼可能偷東西!”
聽見華書兩字,雁守疆抱着她的手一僵,好在她迷迷瞪瞪的吐字也不甚清楚,衆人都以為她自稱的是‘阿疏’。
阿莫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也覺得不是:“方才我就在旁邊守着,沒見她偷吃,而且這湯她才喝了幾口,不至于毒發如此之快。”
雁守疆:“她還吃了什麼别的?”
茅季一驚,拊掌道:“吃,吃了我給的一塊兒糕餅。”
“可還有餘下的?”
“沒啦,就剩那麼一小塊兒,我都舍不得吃。”
阿莫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什麼?師父你有糕餅不給我吃,居然給了孟疏?”
“我,我……”茅季無言以對。
他這不是想着讨好一下當今陛下的小公主,誰能想到沒讨好還讨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