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21日,周三工作日。
每到春天,太荷市的百花坡就堆滿了人。
青煙袅袅,爬山祭祀,今年更甚。
段峤一下飛機,便馬不停蹄趕到了百花坡。
從沒想過,會在這裡,碰見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段峤站在一棵黃風鈴樹下,眼眶一酸,他卻不敢仰頭忍淚,一直愣愣盯着不遠處的盛滿看。
人群湍急,盛滿在人堆裡,不經意間回頭,呆呆地,“段峤?”
也許是視線相對的那刻,段峤就邁出了腳步。
盛滿緊了緊手裡的婚禮請柬,她顫顫地看着他朝自己踱步而來,錯愕地,“你怎麼來了?”
段峤沒有回答她的話,嗓音低得不能再低,“好久不見,你瘦了。”
“你不是在國外麼?”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不知道是誰說的,見面再寒暄,誰就是狗。”
“之前送你的那款種樹小程序,我在後台偶爾還會看見你登錄的數據,這麼久了沒想到你還在用,要我幫你升個級嗎?”
“……”
話一點都不搭,兩人卻聊了下去。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打亂了節奏,盛滿看了眼備注摁下接聽。
電話那頭的女聲透着些不耐煩,像是等急了,“喂小滿,你在哪兒啊?再不走婚禮就要開場了。”
盛滿垂下眼看向手中的請柬,微蹙眉頭,“不好意思,我在百花坡這邊。”挂斷電話後,局促地,“那個我得走了,今天徐不走結婚,遲到就不好了。”
“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同事來接我。”
倒春寒的風從來凜冽,拂過段峤額頭的碎發,他隻能假裝體面地揮手告别,轉頭抹淚。
段峤微昂頭,頭頂的黃風鈴花團錦簇,風過來吹落下很多很多,細碎的,泛黃的花瓣。
漫天飄灑的黃風鈴一路迎着風,跟着趕山祭祀的人群,飄到那百花坡。
過去的事情有些早已記不清,但那天,分手那天段峤還記得。
那是個秋分,榆理街頭飄滿了金黃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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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盛夏。
暑假恰逢陶錢的砂鍋店開業,盛滿跟梁嘉早早就到了。
新店開業,魚龍混雜。
陶錢站在店門邊招呼客人,忙得都沒空擡眼。
兩個小姑娘站在不遠處,本想等陶錢自己發現,來個驚喜的。
但清晨的太陽,站久了也有些熬不住。
梁嘉歎了聲便拖着盛滿上前,熱切地,“陶叔!”
“大喜?小滿!”陶錢樂呵呵地,“你們什麼時候到的。”
“早就到了!”梁嘉假意生氣,扁了扁嘴,“結果陶叔太忙,根本沒看見我們。”
“你看我這老花眼,”陶叔笑着搖頭,“今天出門忘帶眼鏡了。”
“小滿,大喜,來了!”一個頭發剛過耳的中年女人從店裡走了出來,她穿了件胸口印着桃李砂鍋店的棕色圍裙,熱情攬過盛滿,“快快快進來,外面太陽曬。”
梁嘉一蹦一跳跟上去,“李姨,你今天可真精神!”
“開業第一天,不得精神點?”李姨将兩人引到靠窗的座位,拿出菜單擺上,“來來坐,你們想吃點啥随便點,你們陶叔請客。”
梁嘉轉了轉眼珠,狡黠的笑浮在臉上,“既然李姨開了這個口,我可不客氣啦!”
“随便點,”李姨被逗笑,聽到隔壁桌點菜,“你們慢慢看,我先去招呼客人了啊。”
盛滿的目光追出去,瞧見陶錢走到李姨身邊嘀咕了幾句。
“小滿,咱兩個加你男朋友點幾個菜啊?”
梁嘉拽着筆,認真看起菜單。
盛滿被扯回神,“不用點那麼多,”她微皺眉頭打開手機,昨晚跟段峤吵架後聊天框像是被封住了,盛滿輕怒道:“他不一定來。”
梁嘉敏銳嗅到一絲八卦,身子探前,“你跟他吵架了?”
隻是因為争論精心培育的玫瑰和野薔薇哪個更好看,兩人大戰了七七四十九個回合,這算吵架嗎?
盛滿煩躁的心思到達頂點,不情願應了聲,“嗯。”
“好像還是第一次聽見你說吵架,”梁嘉繼續掃向菜單,“還以為你倆模範情侶呢。”
“反正啊小滿,我覺得你倆就是不搭。”
話說完,梁嘉還點頭肯定了下。
沉寂的時間像針縫住了盛滿微張的口,她目光被馬路上奔流不息的汽車勾走,愣了好久。
直到陶錢叫了她一聲,她回頭,眼前就遞來一沓,很厚,是用牛皮紙袋包住的。
陶錢有些局促地笑着,“小滿,之前你借我開砂鍋店的錢,現在還你。”
去年陶錢終于決定開砂鍋店,奈何資金不足,隻好關掉面館。
盛滿當自媒體博主存了一些小錢,不願意高中三年的記憶就這樣沒了,便給了陶錢一部分。
這錢本就是她心甘情願給的,陶叔怎麼還惦記着呢。
盛滿将牛皮紙袋重新塞回陶錢手中,“不用了陶叔,沒多少錢,不需要還。”
“這……”陶錢望着手裡的袋子,有些尴尬。
盛滿不太會說場面話,便沖梁嘉使了個眼色。
梁嘉眨眨眼,随即露出笑,帶了些撒嬌的意味,“哎呀陶叔,之前在見一面我跟小滿賒了那麼多次賬,這筆債早就清了。”
“你說你倆,真是,”陶錢蒼老的眼沾上灰塵,他忍不住紅了眼眶,略微哽咽道:“那以後,來陶叔店裡吃飯,都不算你們的錢。”
“行,隻要你不嫌棄我跟小滿把你吃窮就行。”
“我餓着,都不會讓你倆餓着!”陶錢嘴角咧開,開懷笑着,“你們等着,我去給你們做我研制的新品!”
陶錢走後,梁嘉雙手撐住下巴,呆呆盯着正在招呼的李姨發愣,突然間歎了聲。
盛滿順着她看去,好奇問:“怎麼開始歎氣了?今天可是陶叔開業的日子。”
“我知道啊,我隻是在感歎,”梁嘉垂下眼睫,音調低入塵埃,“人的感情怎麼說變就變。”
“為什麼這麼說?”盛滿不解。
“你看啊,陶叔這砂鍋的手藝是從他過世的妻子那學來的,”話到此處,梁嘉終于從李姨身上收回視線,她無神轉了轉桌上放筷子的木筒,哀哀歎道:“但現在他卻跟别人結婚了。”
盛維剛過世那會兒,周圍很多人都在勸沈葉初改嫁,盛滿像個小刺猬替沈葉初趕走了一個又一個,直到遊燦臣的到來。
時間是最殘忍的東西,後來盛滿在沈葉初的眸光裡見到了熟悉的愛意,隻不過這一次媽媽看向的不再是爸爸,而是另外一個男人。
年幼的她不能接受,那樣相愛的父母,到頭來既無法相守一生,亦無法相愛一生。
可現在,盛滿隻想沈葉初能過得開心。
困在過去一輩子的人,她一個就夠了。
晃過半晌,盛滿回過神,微張的口沒再猶豫,她帶着過來人的意味勸解道:“大喜,時間過去這麼久了,人不能困在過去一輩子,總得往前走嘛。”
“可……”
相愛一生,厮守一世真的很難麼。
梁嘉終究沒把想說的話倒出來,隻是又重重地歎了一聲。
“本店新品,砂鍋闆栗雞。”
熟悉的聲音。
盛滿擡頭,徐行穿着砂鍋店的工作圍裙,将一盤砂鍋擺在桌面正中央。
“舅舅!你怎麼在這兒?”梁嘉眼眸亮閃閃的,她盯着徐行的圍裙看,“來這兒兼職?”
“算是吧。”
徐行的視線落過來,盛滿微微點了點頭。
時間太快,都不記得過了有多久。徐行還是戴着那款黑色的鴨舌帽,額前的頭發蓋住了眉梢,臉頰清瘦了許多。
他熟練地從木筒裡拿出一雙筷子,擱在盛滿面前的空碗上,收回手時不小心擦過盛滿的手。
盛滿像是被勾走心魂,盯着徐行的手臂看,記憶裡的那道疤已不見了蹤影。
什麼時候呢,從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這一刻,盛滿才意識到他們竟已一年未見。而這一年裡,她想起他的次數屈指可數。
原來,她早将他忘得幹淨。
可是為什麼呢,既然都忘了,怎麼還會在再見面的這一刻,有如此大的情緒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