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沒氣了!死了!可你還活着!”
盛空死了,死在了即将十八歲的那場大火裡。
他永遠十七,永遠都不會長大了。
盛滿活着,她曾以為她的靈魂将永遠禁锢在那場火裡。
直到五年後的今天,在這棟狀元樓裡,她看見了躺在樓梯轉角旁的徐周。
這個殺死她哥的,縱火嫌疑犯。
火光毒辣辣烤在人身上,大火越來越近。
那一刻,她是多麼多麼希望徐周死在這裡,死在火場,然後下地獄去跟盛空謝罪。
可耳邊卻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有如一雙溫暖的大手,撫平了盛滿心間崎岖不平的傷疤。
“活着,就有希望。”
是啊,活着就有希望。
審判徐周的不該是一場火,而是法律。
盛滿醒過神,過去盛維教過她和她哥的打結法湧入腦海。
她環顧一周,看見四樓樓梯間的晾衣繩,她急忙跑過去拆掉,用最快的速度,将徐周綁在了自己的背上。
徐周人高馬大,壓得盛滿喘不上氣,晾衣繩勒着肉,一步一步将盛滿腰間的皮膚勒出血來。
盛滿使勁晃着頭,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她必須要把徐周帶出去,哪怕以命換命,她也要當年的真相公之于衆。
她不能讓盛空和另外十五個人,死得不明不白。
火光揚起樓梯間的灰塵,盛滿扶着牆壁,終于從這棟狀元樓爬了出來。
外面的太陽可真大啊。
和火場裡的黑天,完全不一樣。
盛滿趴在地上,臉側着,感受着地面傳上來的蒸汽。
倏然,一陣風兒吹過來,吹過巷子裡的黃桷樹,将一片黃桷樹葉帶下來,也揚起地面的塵土。
意識模糊掉的前一秒,盛滿咧開嘴笑起來。
*
七天後,太荷市公墓。
“老徐啊,”何榕蹲在地上,拿帕子仔仔細細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塵,聲線略略顫抖,“你說說你,辛苦大半輩子,桃李滿天下,到頭來最後,連個送你的人都沒得。”
“不知道……”何榕頓了下,将帕子扔進身旁的水桶,手指摸了摸徐周的遺像,“你在那邊和咱家征征團圓了沒,要是你找到他,記得給我托夢,别讓我擔心。”
何榕用手掌擦了擦淚,幹脆利落起身,提起水桶轉身,她明顯一愣,随即埋下頭走過去。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衣,頭發被風拂得亂糟糟,蒼白的眼微擡,眸光閃閃的。
何榕沒猶豫,權當不認識,直接走掉。
“媽。”徐行顫顫喊了聲,炙熱的日光打在他的面龐,視線裡的墓碑漸漸模糊掉。
好幾秒後,他終于回過勁,追上何榕。
水桶裡的水滿滿當當,不時濺出來。
徐行伸手去夠水桶,想分擔一點重量。
下一秒,他根本沒反應過來,何榕将水桶裡的水從徐行腳邊潑了出去。
而後,何榕黑着臉,眉頭緊鎖,低低地發怒:“說了幾百遍,我不是你媽。榆大那個教授才是你媽。”
夏末的風揚起,不知從哪兒帶過來一陣桂花香。
徐行輕愣,恍然想起五年前也是這個時候,大火燒毀了一切,帶走了他哥徐征,也讓徐周成了那場大火唯一的嫌犯。
榆州快訊一則新聞,成了曝光徐周信息的引線,不理智的受害者家屬,和自诩的正義之仕全都圍了上來,一點點蠶食掉一個家庭。
徐周被迫辭職躲到榆理的補習班,改名換姓,也将徐行趕出了家門。
何榕帶着他投奔了姐姐何英,走的時候告訴他,權當他們都死在那場火裡了。
那天起,徐行成了一個父母健在的孤兒。
桂花香愈漸濃烈,徐行終是緩過神,跟上去。
“爸都走了,”徐行的聲音很低,似帶着懇求,“那些人難道還會揪着我們不放?”
“别跟着我。”
何榕越走越快,她提起滑到下巴的口罩,緊緊戴上,跑到馬路邊攔下一輛出租。
車門被無情地關上。
汽車尾氣揚長而去,徐行不死心追了好遠好遠,他沒哭,可聲線還是在發抖,“媽……媽……”
幹啞的喉嚨疼得厲害,徐行終于肯停下腳步,出租車已經消失在了十字路口。
他譏笑一聲。
似乎,又變成沒人要的小孩了。
今年的天氣很怪,還沒入秋,街邊的桂花居然全開了。
風一吹,滿地的金黃。
徐行無神地踩在桂花雨裡,不知不覺間走到太荷三中。
這裡曾是爸爸任教的地方。
徐行站在校門外的圍牆邊,望着牆上的塗鴉愣了好久好久。
“圖圖,你蹲在這裡幹嘛?”
徐周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暖。
“我在畫畫。”
“哦?畫什麼。”
“爸爸的桂花樹!”
孩童時期的徐行拽着一枚小石子,蹲在太荷三中圍牆邊,認認真真地臨摹起牆内花壇裡的那棵桂花。
那是有年植樹節,爸爸帶着他和哥哥一起栽的。
牆上的桂花樹小小的,牆内的桂花樹高高的。
徐行猛然一驚,竟已過了十年。
這棵桂花樹,像見證了時光的老者。
徐行微昂頭,陽光穿過桂花樹蔭落在他的肩膀,他靜靜合上眼。
倏然,一個小男孩撞上了他。
徐行愣愣站在原地,他恍惚中瞧見了幼時無憂無慮的自己。
這個世界好大,大到徐行找不到回家的路,這個世界又好小好小,小到他一落眼,便是滿地金黃的桂花。
風兒一吹,散開地面的塵埃,将桂花卷上天,時間不動後,再慢慢落回地面。
徐行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不禁落了淚。
爸爸的桂花開了,盛大得像恒星的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