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滿靠在椅子上,從包裡掏出她的相機,打開錄像鍵。
謝欽站在最中間,一會兒朝這桌指揮,一會兒朝那桌指揮。
不知道哪個鼓點,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就連梁嘉都加入了合唱。
朱志銘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盛滿鏡頭一轉捕捉到他掩面哭泣的場面。
應該是感受到鏡頭的到來,朱志銘擦了擦淚,走到盛滿跟前,拿走她的相機,推了盛滿一把。
相機取景框恰好在整首歌的最高潮,框住了盛滿回頭的那瞬,在三重奏的聲聲旋律裡,她愣在原地,耳朵清楚地捕捉到那個少年的肆意嗓音,在唱着。
“讓我們的笑容,充滿着青春的驕傲,讓我們期待明天會更好——”
*
“日出喚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
盛滿一路上都在哼這首歌,到家時都還不盡興。
家裡沒留燈,沈葉初又出去了嗎?
擔心将剛才的好心情吞噬了大半,盛滿連鞋都沒換,怔怔地站在玄關,掏出手機,今早的消息沈葉初還沒回。
盛滿猶豫半晌,打出幾個字:媽,你還……
“滿滿姐。”
悉悉簌簌的聲音突然出現,盛滿驚得開燈,差點要叫出來。
遊鯉趴在轉角,擺出噤聲的手勢,頗像隻鬼鬼祟祟的小耗子。
“是小鯉魚啦,沈姨剛睡,滿滿姐可别把她吵醒了。”她小聲說。
盛滿關燈,迅速蹭掉鞋,走過去将遊鯉牽到卧室,“你怎麼來了?”
遊鯉見卧房門被關上,趕緊從身上小背包裡摸出一張報紙,“滿滿姐,我不認字,但是我聽我爸爸說,這上面寫了沈姨的花店,”她扯了扯盛滿的褲邊,将報紙遞出去,“好像是這裡,你看看。”
[太黑心!鮮花刺客來襲!不似花店漫天要價還以次充好!]
這算哪門子标題。
盛滿捏報紙的指尖泛白,像是想起什麼來,立刻攤開這張報紙,榆州快訊四個大字像一根針刺進盛滿心頭,淚猝不及防落下來,在報紙的正中間暈開。
“滿滿姐,你沒事吧?”遊鯉擔心得都快哭了,愣是憋住,“沈姨的花那麼好看,這上面報道一定是假的!就應該讓我爸把這些說假話的人通通抓起來!”
“鯉魚,”盛滿擦了擦鼻尖,合上報紙,蹲下身輕輕摸了摸遊鯉的頭,“這是榆州快訊,這上面的報道不會有假的。”
“不可能!”遊鯉撅起小嘴,“那一定是他們搞錯了,沈姨的花那麼好看。”
花店的鮮花如果保存方式不當,天氣一熱有時一天就壞掉了。
這本是件太正常不過的事,盛滿怎麼也沒想到被發到了這麼權威的紙媒上,也幸好是紙媒傳播速度不會那麼快。
難怪最近幾天,沈葉初心情不好,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連滿滿姐都不相信沈姨嗎?”遊鯉垂下頭,聲音越來越小,還有些抖,“如果她是我媽媽,不管她做什麼我都相信,滿滿姐身在福中不知福。”
童言無忌的話,讓盛滿失眠了一整夜。
天還沒亮,她就出了門。
站在校門口,盛滿拽着手機想了很久,才敲出字來。
【什麼:媽,今晚放學我來花店幫忙吧?】
聊天框到中午,都還是隻有盛滿一個人,她都快懷疑自己欠費了。
盛滿坐在“見一面”面館,捏着手機長歎了聲。
“怎麼了小滿?”梁嘉剛好來附近辦事,她見盛滿那濃重的黑眼圈,“昨晚沒睡好?”
盛滿放下手機,“沒有,就是我媽媽……”
談話被前後腳進來的三人打斷。
梁嘉一見徐行,撐着桌子揮了揮手,“舅!你跟謝欽一起來吃啊?”
面館的位子不多,一桌勉強能坐下四個人,明明空位還有一桌,徐行卻在後腳的傅治坐下後,硬着頭皮跟盛滿擠到一桌。
“我允許你擠過來了嗎?舅。”梁嘉嘟囔個嘴,罵罵咧咧移了移位子。
徐行坐下後将手揣在校服衣兜裡,單腳踩在小桌子的橫杠上,欠欠地挑一挑眉,“不許,我也坐了。”
謝欽抽了個塑料凳子坐下,半開玩笑說:“大喜,你舅好歹是你長輩,尊老可是美德。”
“蟹老闆,你就會幫他說話!而且我允許你,坐過來了嗎?”
“我閉嘴行了吧。”
盛滿安靜地坐着,她插不上話,便埋頭掃了眼手機,沈葉初還是沒回複。
擔心漸濃,像扼住咽喉的手,盛滿被壓得提不上勁。
盛滿好想直接飛奔去花店,看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但偏偏她不能,不似花店在碧波區,坐地鐵都要四十分鐘,下午還要上課,翹課的話隻會平添沈葉初的煩惱。
“小滿,大喜,你倆的小面來咯!”
冬日剛出鍋的小面熱騰騰,盛滿醒了醒神,摁滅手機,朝陶錢輕輕彎了彎唇。
梁嘉雙手捧着面碗,暖了暖手後,叫住陶錢,“陶叔,你家這桌子啥時候換個大點的,四個人坐太擠了,放學這麼多人生意都錯過了。”
“擠?那要不,”陶錢撓撓後腦勺,兩手放在腰間的圍裙上,盯上一個人坐的傅治,“我把你們這桌子跟那個靓仔拼一起?”
時間咯噔了一下。
謝欽和盛滿不自覺就看向徐行。
盛滿拿筷子的手頓在半空,她迅速移開視線,眨眼輕笑,“不用了陶叔,我們四個坐剛剛好。”
“诶靓仔,你不吃了?”陶錢喊。
梁嘉視線跟着陶錢看去,傅治拿上傘起身,準備離開。
“推我幹嘛?”梁嘉斜了眼謝欽,覺得莫名其妙,轉了轉眼珠又看向盛滿,繼續剛剛的話題,“小滿你剛剛說,你媽媽怎麼了?”
“啊,”梁嘉思緒太過跳躍,盛滿愣了一下才回:“就是我媽媽的花店上了榆州快訊。”
“真的?是什麼新聞啊。”梁嘉問。
“我媽媽賣給别人的花壞了,也不知道這事怎麼就上新聞了。”盛滿垂眼,“我總覺得,事實不是那樣。”
“是不是報道錯了,”梁嘉拌着面,搖頭吐槽:“現在有些記者為了錢,簡直颠倒黑白,喪心病狂!”
榆州快訊算比較權威的報社了,盛滿雖然也期望那篇報道是假的,但還是不免悲觀,“紙媒應該不會有這種吧。”
“誰說不會有。”
回話的人,不是梁嘉。
徐行幾乎是搶答的,語氣卻淡淡的輕松。
盛滿看向徐行,他明亮的眸子瞬間像下了一場秋雨。
小面飄蕩的火辣氣息,點燃了這間面館。傅治止住腳步,折返回來,扯過徐行的衣領,他漲紅着臉,嘴角不停抽動着,“你再說一遍。”
“怎麼,你還想打我啊?”徐行掀了掀眼皮,将傅治的手甩開,臉陰沉下來,“我欠你的,早就還清了。”
傅治看了眼梁嘉,又轉向徐行,一哂,“人命債,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傅去病,”沉默都沒維持半秒,謝欽起身拉了拉傅治,低言勸道:“陶叔還要做生意呢。”
也許是怕耽誤陶錢做生意,傅治沒回話,謝欽便攬過他的肩,準備拉走。
冬天的榆理天氣本來就不好,厚重的烏雲蓋住了陽光,一滴雨都掉不下來。
面館的氣氛,好似暴雪前最後的甯靜。
徐行低頭,搖頭自嘲,“曾經我也相信眼見為實,”他故作輕松地從桌子拿了兩根筷子,夾了塊梁嘉手邊的鹹菜,“可我前幾天才明白,有些事,親眼所見也不一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