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兒不知道他們的關系是怎麼從剛進叢林時隻悄悄牽手變成這樣幾乎明面上的暗示,但潼恩斯的眼神深邃且專注,隻因為她一句輕飄飄的相信就能夠讓他滿意。她恍然間想起在舞會上向她伸出手時,他也是這樣的表情。而洛希兒現在才後知後覺,是因為她目前的生命中還沒有遇見過真心對她付出感情的人。
“如果是你想要我的靈魂,我會考慮。”同意的話在嘴邊劃過,改成了考慮。剛才看到的未來成了紮在她心上一根尖銳的刺,在有空閑整理思緒之前,她不敢作出承諾。
鎮靈之花忍無可忍地發出低咳,這次嘔出的是腐爛的花汁。它的生命即将到達盡頭,洛希兒不得不将潼恩斯埋在她頸間的腦袋推開,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吞噬過多少無辜的靈魂?”
“早就數不清了。”死到臨頭的鎮靈之花完全抛棄了理智,“我告訴過你吸收靈魂是惡靈變強最快的法子,弱肉強食是這個世界的法則,我偉大的追求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懂。”
他的容貌昳麗,此刻目光卻陰恻恻的。
“收起你對路人不值錢的憐憫之心——”
鎮靈之花沒能把話說完,潼恩斯在他肩頭踹了一腳,鎮靈之花狼狽地趴在地上。
“希兒,還有話要問嗎?”
洛希兒搖頭,于是潼恩斯抱着她背過身去。兩人身後,鎮靈之花胸口的黑洞開始龜裂、擴散,他張大嘴想要呼喊,卻被蔓延至咽喉的裂紋割斷了聲帶。很快他便如同久年失修的灰牆風化在空氣中,隻留下不夠一捧的黑灰。
“深林歌者活着。鎮靈之花說他的執念沒有完成不會消失,現在還有救嗎?”洛希兒依舊對此行的目标心心念念,都快搭上靈魂要是沒有收獲可太虧了。
潼恩斯向身側揚了揚下巴,倒在地上的綠發軀體不知何時已活了過來,默默坐在一邊看着自己失而複得的身體。盡管是同一副模樣,但被不同靈魂占據時展現出的氣質截然不同。此時的綠發男人看上去就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那個,潼恩斯,你把我放下來吧。”洛希兒拉了下潼恩斯的衣領,她覺得自己狀态恢複的差不多,如果是跟真正的深林歌者說話,她還是希望平視對方。
潼恩斯的懷抱微微傾斜,讓她的雙腳能夠落在地面上。但當洛希兒試圖站穩,那幻境中如在雲端般的感覺便襲擊了她的雙腿。見狀潼恩斯又将她一把撈起,随後從法器裡取出一把椅子(洛希兒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把椅子放在收納法器裡)把她輕輕放下,自己站在她身邊。
被鎮靈之花奪取身體近百年,幾乎隻是靠着執念維持靈魂,洛希兒不禁對這位真正的深林歌者肅然起敬,她從發卡中取出一瓶治愈魔藥遞給他。深林歌者遲疑片刻便打開瓶塞喝下。
“多謝,我是深林歌者。這樣狼狽讓二位見笑了。”
平和謙卑的談吐昭示着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詩人,與矯揉造作的鎮靈之花大相徑庭。于是洛希兒也不謙讓,直接道:“我們為了[歌者之心]而來。”
深林歌者點點頭,雙手合十交疊在身前,張開嘴似乎想要歌唱,卻隻發出了些雜亂的音符。嘗試幾次後他搖搖頭,不敢看洛希兒的眼睛。
潼恩斯想了想,變出權杖放在他肩頭敲了兩下,黑紅交織的魔法力量注入深林歌者體内。後者表達了謝意,再次擺出合十姿态。
這一次,低沉而綿密的樂曲流淌而出,時而像岩漿,時而猶如清泉。這支曲子風格靡麗,像是華麗的遠古神殿裡女神傾倒而下的蜜酒,對于信徒而言既時賜福也是警醒——每一份恩澤背後都有其價碼。
深林歌者的歌聲将叢林包裹,綠色的、帶着生命力的音符深入土壤,被燒焦的樹幹抽出新枝,在草木靈族魔法的力量下恢複生機,洛希兒聽到他唱出的詞句——
緘默統治的叢林,預言鋒利如匕首
落雪盡頭的詛咒,将你名獻予海水
希望亦喚作絕望,吞食鮮妍的靈魂
若渴求神明注目,來自異世的魂靈
辨明世界的謊言……
深林歌者咳出一口綠汁,歌聲戛然而止。不是法力耗盡,而是他受到某種來自高級法則的限制,無法唱出接下來的詞句。如果執意繼續,不敢想象會有什麼後果。
但是足夠了,叢林恢複了郁郁蔥蔥的模樣,生機在枝葉間重新流淌。除了被泥土掩埋的樹妖的屍體,叢林看上去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而在深林歌者手中,托着兩枚帶有泥漬卻不掩碧綠光華的寶石。
[歌者之心],制作魔藥的最後一份材料。
“請允許我獻上我唯一有價值的禮物。”深林歌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