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速,姐妹倆也沒說幾句話。付暄繃着神經坐在副駕上,渾身不自在。
劉知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伸手調暖氣,說:“還有三個小時。”
“啊?”付暄反問一聲。
劉知暖解釋道:“回老家,你舅說沒人給墳頭那幾個人燒紙,他睡得不安穩。”
劉知暖在付暄面前從不稱自己的父母為“爸爸媽媽”,每次都是“你舅”“你舅媽”的這麼喊,聽着有些同二位老人生分的意思。
付暄在一旁幹坐着,劉知暖覺得渾身難受,像她大學學車時那個教練。
“你坐我旁邊我怪難受的。”劉知暖胳膊向後一伸,拿了毯子胡亂給付暄蓋上,“自己理,我要看路。”
“我不困。”劉知暖一聲令下,付暄嘴上不可以,動作倒是實誠。
“怎麼,”劉知暖打着方向盤,扯着嘴角,一臉不屑,“怕我趁你睡着把你丢在半路上?”
“沒有。”付暄說得極為小聲,手指掩在毛毯下扣着手背。
“别人好歹還能跟我聊聊天、看看路,你隻會讓我不自在。”
在付暄的印象裡,劉知暖人不壞,但跋扈。這麼多年,盡管後來劉知暖嫁人她上學,二人不怎麼聯系了。可一遇到對方,她總是有些怕的。
劉知暖不再多說什麼,過了兩個紅綠燈後她再看付暄一眼,果然睡着了。
她有些得意。
上車餃子下車面,孩子回家趙敏總會包頓餃子。她餃子還在包,二人先一步到家。
劉知暖一手拉着付暄,一手提着大包小包,氣喘籲籲,乍一看狼狽極了。
劉知暖的一對兒女已經能跑會跳,一看媽媽回來了,歡天喜地地朝她跑去。劉知暖一看兩個小孩跑過來,煩得眼都不想睜,揚着下巴連忙說:“去去去,把小姨牽走。”
“你爸呢?”劉知暖問女兒,劉慕說:“跟姥爺出去釣魚了。”
劉知暖一聽心裡翻白眼,兩個小孩一人牽着付暄一隻手,趙敏聽到動靜走不開,勾着頭喊:“小暄呢?回來了沒?小暄呐!”
兩個小孩将付暄牽到趙敏面前,付暄摸着四周,劉慕搬了個椅子讓付暄坐下,付暄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回來了,舅媽。”
人都在眼前了,怎麼着也該有點反應。付暄才坐下去又被趙敏拉起來轉了個圈,趙敏上下打量,仔細觀察,得出結論:“頭發長了,人也瘦了。”
趙敏不讓她走,扣着人問東問西。付暄随便應付過去,畢竟老人也是好意關心,怎麼着都該給點反應。
劉知暖在裡面給付暄收拾房間,聽到外面兩個小孩圍着付暄叽叽喳喳,心想:“這下有你受的了。”
劉知暖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半米長的玩偶,這還是當初她給付暄買的。付暄那時候剛到家,畏手畏腳的,連話都不敢說,也不敢一個人睡。
趙敏夫婦想着,都喜歡女孩,便讓付暄和劉知暖睡在一起,讓付暄适應了自己再自己睡。
劉知暖當初很不待見付暄,覺得她膈應,對她的厭惡也始于父母要自己把床分給她睡。她從那個時候便敏銳地意識到,眼前這個連話都不敢說的小瞎子,将來可能會分走她更多東西。
結果卻恰恰相反,付暄始終保持着邊界感,上大學後連家都不回了,發給付暄的紅包她也不收,理由是她自己能賺點三瓜兩棗。劉知暖當時狠狠嘲諷,付暄這才收下。
劉知暖對這一切并不高興。
劉知暖當時有滿床玩偶,這些都是她精挑細選,都是她喜歡的,自然一個也不想分給付暄。付暄也是死軸,在床尾靠牆直直地站着,困得摔下來也不睡。
劉知暖本來心髒就不太好,付暄搞出來的動靜更是吓了她半死。
劉知暖睡覺喜歡開個小夜燈,她被吵醒時燈光昏暗,她當時看着付暄像貞子一樣從床尾爬上來,手還在摸索,劉知暖當時直接一個枕頭砸了過去。
劉知暖捂着心髒,問:“你不睡覺幹什麼呢,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明天有聯考嗎?”
付暄說了聲“對不起”後,沒了下文。
劉知暖:“眼瞎了嘴巴也啞了是吧?你再不說話,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從樓上扔下去?”
付暄這才說,“我不敢。”
劉知暖不耐煩地閉眼皺眉:“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怕什麼東西?滾過來,睡我旁邊。”
劉知暖屁股一挪,給付暄騰出位子,見付暄還在床尾站着,不得不再補一句:“我現在讓你睡了。”
付暄邁着小步摸過去,上床,躺在床的最外邊,和劉知暖隔了十萬八千裡。
劉知暖把付暄往裡扯,“我要睡外面,你去裡面睡。”
裡面很寬敞,外面有劉知暖,不會掉下去。
過了好半天,直到付暄以為劉知暖睡了,才敢說:“謝謝你,知暖姐姐。”
“誰是你姐?不許這麼叫我。”
付暄心裡一驚,“噢……”
劉知暖那晚睡得很不好,第二天頭昏腦漲地睜眼,下床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胳膊一直被付暄抱着。付暄看着瘦小,勁倒不小,劉知暖胳膊内側印着付暄的指印和發絲的形狀。也虧得劉知暖那天沒睡好,沒心情和付暄理論。
劉知暖右胳膊像木頭一樣沒有知覺,邦邦硬。上午第一場考試就是語文,開考十五分鐘後劉知暖才動筆,作文差點沒寫完,她奮筆疾書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好你個付暄。”
考試放學早,晚自習砍兩節,留下的時間給學生睡覺。劉知暖一出校門跑遍了附近的精品店,買了她手上這隻玩偶。
劉知暖原本将玩偶擺在枕頭旁邊、靠近床邊,想了想後還是将玩偶放在靠牆的位置:付暄喜歡貼着牆睡。
趙敏餃子沒包太多,意思一下就行了。兩個小孩坐在付暄旁邊左右護法,劉知暖坐付暄對面。
趙敏将碗遞給付暄,“晚上吃多對身體不好,随便吃幾個意思一下啊。”
付暄雙手握住溫熱的瓷壁,熱氣騰騰撲到臉上,“謝謝舅媽。”
家裡已經很久沒這麼熱鬧過了,幾個人吃着吃着就聊了起來,聊到了付暄手術的事情。
劉知暖在上次找到付暄時,拉着她去做了全身檢查,一切正常,“手術時間定好了,大後天我們去京城。”
趙敏問:“怎麼這麼急?”
劉知暖:“對方好像身體不太行,最近狀态不錯。而且眼角膜這種東西算得上有價無市,當然越早做越好。”
“多少錢買的?”付暄這個問題問得心裡沒底。
“對方活不長了。”輕描淡寫一句話,讓環境安靜了好久,付暄突然覺得揪心。
“那就是,”付暄一聽這話不太對勁,“還活着?”
“嗯,”劉知暖說,“對方是活體捐獻眼角膜。大概是怕自己的器官到最後自己不能自由安置吧。”
“小姨,你要做的那個手術危不危險啊?”外甥女聽着大人們淨說些自己聽不懂的話,将頭伸進付暄的臂彎裡。
付暄注意到這個小家夥在懷裡的動向,“不會,小姨的運氣一直不錯。”
“那就好。”外甥女往付暄的懷裡拱了拱,“表姨,你别怕昂,到時候我陪你一塊去,我就在醫院裡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