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男生顯然認出了她,冷淡的眉眼浮現一絲意外的情緒,下意識望了望她身後的門。
仰舒瞳默不作聲地避開視線。
她避得很自然,沒有驚慌,沒有羞怯,輕飄飄的,臉上沒什麼表情。
就好像剛剛隻是發現樓道裡多了一根莫名其妙的柱子。
仰舒瞳忌憚他。
不為别的,而是害怕在某個瞬間會接收到他散發出來的惡意。
和時熠一樣,年級裡也有不少人知道仰舒瞳。
幾乎所有人看見她的第一時間,都會注意到她臉上的一道疤,一塊微微凸起的粉色的傷疤,燙傷,不大不小,豎在左邊半張側臉上,很是礙眼。
人們看到令自己不舒服的東西就會條件反射地嫌惡,尤其青春期的少年們,讓他們學會包容一塊臉上的傷疤簡直天方夜譚。
他們明目張膽地帶着惡意開她玩笑,盯着她的臉側目讨論,更有甚者直接将她稱作“疤花”。
出于對自我的保護,仰舒瞳對周圍環境的變化始終處于一種遊離狀态。
所以,看見這個學校裡大名鼎鼎的人從她家對門出來時,她沒有太明顯的反應,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她靠近樓梯右邊,先男生一步下樓,潔白寬大的校服短袖套在身上,露出一截纖瘦的胳膊,披散的直發一側用黑色的小發夾固定在耳後,另一側則垂落在半張臉上,随着她走下階梯輕輕晃動。
她走路出奇地輕,或許是人太瘦了,輕盈得幾乎聽不見聲響。
時熠對她顯然也沒什麼興趣,詫異片刻後,便又恢複事不關己的冷漠态度,整了整挂在肩上的書包,快步走下樓梯,從她旁邊側身而過。
帶起一陣冷冽的風,明明是夏天,卻有冬日的寒意。
陣陣寒意中,她聞到了一股清爽的洗衣液的味道。
在這之後,仰舒瞳幾乎沒在樓道裡遇見過他。一方面是因為時間不湊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在刻意避免和他遇到。
依她對他那群朋友的印象,這個男生顯然屬于會叫她“疤花”的那類。
少和他們遇到,就少一分惡意。
今天是端午節,她去舅舅家吃飯。
在樓下等了五分鐘,頂着鍋蓋頭的表哥周明明騎電瓶車停在她面前,沒看她一眼,簡單粗暴地喊了一聲:“上來吧!”
周明明比她大一歲,也在智華高中念書,比她高一級,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臉上青春痘不少,性格沉悶,尤其好面子。
在學校裡,一直假裝和仰舒瞳不熟。
仰舒瞳剛進入智華高中那會兒,外婆做了好吃的會讓她給周明明也帶一份,她傳給周明明時,她表哥的表情總是不耐煩。仰舒瞳假裝沒看見,默默忍了下來。
一次,她還沒走遠,就看見周明明把外婆做的東西扔進了垃圾桶。從那以後,她不再聽外婆的話給周明明送東西。
為了不讓外婆心寒,她沒有跟外婆言明是怎麼一回事,隻說自己給周明明送東西時他對她态度不好,總是嫌棄她,她不想再去送了。
外婆聞言,黑着臉回去把周明明罵了一道,這事也就作罷。
仰舒瞳擡腳坐到後座,背靠後備箱,還沒坐穩,電瓶車“嗖”地一下,飛奔出去,她趕緊兩手抓住側邊。
舅舅家去年從熟人那裡接養了一隻金毛,名叫“獅獅”,脾氣溫順又有靈性,仰舒瞳很喜歡,每次來舅舅家,就忍不住逗它玩。
獅獅狗如其名,有一身長長的金黃色的毛發,像隻小獅子,但舅舅沒上心養,自獅獅被原主人送到這裡之後,就處于放養模式,跟随小巷裡的狗到處亂竄,身上的毛發沒再幹淨過,毛皮上這秃一塊那秃一塊。兩個星期前,還生下一窩小狗崽。
狗崽被舅舅送人送得七七八八,院子裡還剩一隻躺在舊衣服鋪的狗窩裡吃奶。仰舒瞳走過去摸摸獅獅的腦袋,獅獅用鼻子觸她的手心回應她。
她望了望它懷中那隻小小的狗崽,小得隻有她的兩個拳頭那麼大,毛發沒有遺傳狗媽媽漂亮的金色,而是暗淡的灰棕,這或許也是為什麼隻剩下它沒有被送走。
外婆坐在竹椅上理粽葉,包剩下的粽子,打算帶回去放冰箱裡,仰舒瞳上學每天早上給她蒸一個。
老人一邊包粽子,一邊看向角落裡逗狗的外孫女:“喜歡得很麼,就把那隻小的帶回去養。”
仰舒瞳靜靜地别過臉,眼睫眨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地問:“可以嗎,外婆?”
外婆笑眯眯地說:“有啥子不可以,咱那兒又不是不能養!”
仰舒瞳激動地揚起一張笑臉,鄭重其事地點了下頭:“好!”
外婆眼角的皺紋笑得更深了,這孩子平時悶不吭聲,不見得喜歡什麼東西,難得發現她喜歡狗,和她媽媽一點都不像,她媽媽喜歡這樣那樣,喜歡一堆東西,就是不喜歡狗。
思及去世的女兒,花甲老人渾濁的眼睛裡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絲心痛,這份心痛随之又轉到對仰舒瞳的心疼。
這孩子真是命苦,媽媽早早去世,爸爸跟死了也沒差,臉還成了那副樣子,在外面得受多少委屈和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