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表妹淡得幾乎透明的眼睛盯着他看片刻，半晌，才扯了扯唇。
季承甯疑惑，“不有趣嗎？”
崔杳微笑，“太有趣了。”
翌日季承甯起床去府衙，正撞見持正指揮着四個小厮擡着個長半丈寬半丈高半丈的沉木箱子，小侯爺震驚，“你們殺完人把屍體擡回來了？”
持正苦着臉道：“回世子，這是崔姑娘給您送的禮物。”
“他殺了個人給我送來？”季承甯更驚。
三步并兩步上前，十足了力氣掀開箱蓋，被晃得眼睛一花。
隻見滿箱绫羅綢緞，蟒緞妝緞缂絲緞石榴绫，無所不有，且，俱是手帕。
季承甯：“……”
他躺進箱子裡，這些手帕能将他嚴絲合縫地埋了。
“來人，去和姑娘說一聲，說我，多謝他。”末了又覺得自己這話實在太敷衍，又補充，“姑娘送得極好，這些帕子不僅夠我用，就算日後世子妃，再有個三兒兩女的，也夠用到下輩子了。”
小侯爺上班去後，持正将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了崔杳。
“世子妃？三兒兩女？”崔杳微微笑。
崔姑娘得此贊美很是開懷。
持正離開後，他低頭，發現手中的白玉簪不知何時斷成了兩截。
自從小侯爺為官後，日日早出晚歸，兩人也就用晚膳時能見一個時辰。
他喜靜，這樣再好不過了。
崔杳心平氣和地想，得益于崔姑娘妙手回春，那根倒黴簪子變成了三截。
此刻，輕呂衛官署。
季承甯操弓拉弦，手臂繃得極緊，小臂流暢的肌肉線條贲起，他眯起眼，松手。
箭羽破風而出。
轉瞬之間，中的卻不是靶子，而是系在高杆上的一條黑布。
衆人看去，隻見原本畫了紅心的位置，已成了一塊破洞。
黑布不大，随風獵獵飛舞不定本就極難射中，偏還要正中紅心，更是難上加難。
“好！”
演武場内爆發出一陣激烈的喝彩聲。
汗水順着濃密的發間淌下，季承甯拿手帕抹了下。
李璧暗道也不知道這小侯爺吃什麼長大，被曬了半月，竟一點都沒黑，肌膚濡濕後，色愈皎然。
我在想什麼？
李璧一驚，狠狠錘了下自己的腦袋。
季承甯掂量一下手中的弓箭，沉吟道：“若是能再添個準鏡……”
李璧笑嘻嘻地湊上來，“小侯爺，弓以輕便為佳，如何再添準鏡？”
季承甯回神，“是。”
火槍上倒是能安準鏡，季承甯眼前一亮，若能打造一支全部裝備火器的軍隊，再訓練得當，必能橫掃寰宇，萬國拜服！
然而，隻是一支火器就已造價不菲，再配上甲胄，還有軍饷、糧草、駿馬，裝備全軍，就算把他賣了，估計也就能配半個營。
至于全軍用火器，着重甲，那更是想的不要想，别說陛下不會同意自己這個瘋狂的想法，就算陛下同意，戶部尚書都能到他面前吊死。
季承甯長歎一聲。
沒錢，沒錢啊！
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小侯爺心道，改日和陛下哭窮試試。
能要幾把火器是幾把！
随着季承甯坐穩輕呂衛司長的位置，有些人便心思活絡了起來。
一幹人有說有笑地進入官署，在邁入正堂時，卻都遽然色變。
隻見那棵梨花樹上高高低低地挂滿了東西，明珠玉璧、錦袍金冠、凡世間富貴人家種種皆無所不有，滿樹珠光寶氣，随風輕輕晃動，聲音琳琅動人。
這都是，之前他們送給季承甯的東西！
樹上不僅懸着禮物，還有上百張雪白的紙片，遠遠望去如同披麻戴孝一般。
那上面寫了什麼？有人瞳孔緊縮，莫不是，送禮之人的名字吧！
一護衛沉不住氣，顧不得同僚，三步并兩步，一把扯下那紙片，翻過去一看，卻是空無一物。
他這才舒了口氣，卻忽地意識到不對勁，猛地轉頭。
諸位同僚都以一種或譴責，或戲谑，或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歎的視線看着他，仿佛在說，說好了一起給季承甯下馬威，你卻暗自讨好他。
這人一時羞惱，臉漲得通紅，氣惱道：“看我做什麼？你們沒送？别在這裝腔作勢了，季司長現下若給你們給讨好賣乖的機會，你們連跪下來給他舔靴子都願意！”
“舔什麼靴子？”
李璧本在看熱鬧，見季承甯來了，下意識往他腿上看了眼。
為了便于活動，輕呂衛的官服下擺是前後兩擋，旁邊有開叉，自然，官服裡面還有胡褲。
季承甯足蹬軍靴，尚未在戰時，不着鐵靴，隻是皮革制成，擦得油亮，幾乎能映出層黑沉沉的光，軍靴上有馬刺，玄鐵寒光照得人眼睛都發疼。
再往上，則是被官服半遮，若隐若現的兩條長腿，筆挺，又不是全然幹瘦，極富力量感。
李璧僵硬地轉過頭。
腦中還回蕩着對方那句舔靴子。
這人身體一僵，視死如歸地轉過身，讪然道：“司長，司長。”
季承甯挑眉，“這麼閑，就去把馬刷了。”
他忙不疊地去了，“是。”
于是衆人在對季承甯的了解更深了一層，小侯爺不收同僚的禮物，不用公庫，日日都和普通護衛一起巡街、訓練，且還有皇帝的寵愛，簡直無懈可擊。
不，不對。
還有一樣，就是好色。
倘贈予美人，就算季承甯執意不收，可若其趁醉、趁着藥力，與美人雲雨……豈非，就讓他們抓住了把柄。
季承甯正在收斂文書，卻聽外面有人道：“司長大人。”
“過來。”季承甯頭也不擡。
江臨舟進來，關好門。
他垂首，畢恭畢敬地遞上拜帖，“大人，梅郎君修養這兩個月痛定思痛，自知錯得離譜，既想謝大人點醒之恩，又恐話不說開兩家互生龃龉，故而，不知能否請大人明日休沐時，來此地一叙。”
說着，遞上拜帖。
季承甯随手接過，饒有興味地笑道：“梅郎君盛情，卻之不恭。”
他倒要看看，梅雪塢打算怎麼報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