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琳将人往床上一擱,冷冷朝外面吩咐了句,“看好他。”
又命人趕緊去請府醫,别——“燒壞了小侯爺的腦袋。”
語畢,季琳拂袖而去。
卧房内,季承甯盯了半天頭頂。
長眼睛的都能看出小侯爺面色沉得都要滴出水了,持正和懷德不敢上前,垂首等候吩咐。
片刻後,季承甯聽到阿洛輕聲問:“要沐浴嗎?”
季承甯遽然起身,“要!”
衆人趕忙去安排。
不足半刻,浴桶已擡入偏房。
季承甯不要旁人服侍沐浴,自己一件件脫下衣袍,剛解開輕裘,卻聽“吧嗒”一聲,季承甯俯身,将那東西撿了起來。
隻見是枚小小的玉佩,玉質極溫潤,正當間,以顔體篆刻着一端正英朗的封,背面則刻了求平安無病無災的吉利話,上頭打一小孔,穿着紅繩,半新不舊,顯然是給孩子貼身帶着的。
季承甯将玉佩輕輕放到案上。
他揚了揚唇,旋即想到了什麼,唇線又耷拉了下去
季承甯雖發着燒,但已清醒了不少,讓他滿身是血地躺在床上絕無可能,季承甯撐着浴桶,長腿一擡,将自己送入水中。
一汪澄澈的熱水瞬間紅了大片。
季承甯鼻尖微皺,隻覺這味道像是煮銅鍋涮豬血,若再加點蔥姜蒜就更像了那封家小郎君的腿如何了崔杳今日是不是被吓到了明日好好哄哄二叔那……
他思緒轉得飛快,剛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麼,他猛地将臉浸入水中。
濺起大片水花。
立在屏風後的人一驚。
……
翌日,早朝過後,衆臣散去。
季琳本欲直接回官署,卻一道陰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柔和得太過了,幾乎分辨不出男女,“季尚書,季尚書。”
是内司監主事,秦憫的聲音。
果然來了。
季琳心中雪亮。
他轉過身,“秦公公。”
秦憫滿面堆笑,“季尚書,陛下傳您過去呢。”
季琳颔首,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随秦憫一道入書房。
甫一踏入書房,一道陰冷的視線立刻落到他身上。
卻在須臾之間,那道視線一下變了,變得溫和又無害。
季琳俯身見禮,“陛下萬安。”
“免禮,季卿。”皇帝含笑道。
季琳起身,得帝王的示下,跪坐到下首的竹席上。
與剛才那道視線的主人,遙遙相對,他微笑道:“季尚書。”
季琳颔首,“許大人。”
方才和許晟一起進來的張骢則有些慌亂,低下頭,盡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許晟方才可沒告訴他季琳會和他們一起面君!
皇帝面上挂着溫和的笑。
他看起來不過三十如許人,面容輪廓極是俊逸,太子與他生得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帝王威壓深沉,不怒自威。
他笑道:“今日許敬恩告了假,朕細問才知道,竟是承甯将朕的司長打了,是怎麼回事?”
季琳早有成算,答:“回陛下,永甯侯世子昨日滿身是血的回侯府,臣也被吓了一跳,據他所說,是許司長當街縱馬,”餘光一瞥許晟,後者面色無改,隻是望向他的目光愈發陰冷,“臣那個不成器的侄子為救人,不得已傷了許司長的馬,他亦受了驚吓,高燒現在還沒退。”
一席話将事情原委道得一清二楚。
皇帝擔憂道:“承甯病了?”
“回陛下,永甯侯世子無甚大事,”說着,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微末小事,還要勞陛下挂心,實在是臣的不是,臣管教無方。”
微末小事……
秦憫嘴裡咀嚼着這四個字,隻覺季尚書這是直直地給了許大人一個耳光。
倘若他稚子救人發燒是不該打擾陛下的小事,那像許敬恩這樣傷人的被教訓了,反來求陛下主持公道,算什麼?
罪大惡極?
許晟微笑,“原來小侯爺竟也病了,以臣和季尚書的私交,臣該去看看才是。”
季琳半掀眼皮,冷冷地看了眼許晟。
語畢,許晟垂首,語氣愈發謙卑,“隻是容臣申辯,臣的兒子非是狂悖不法,竟敢縱馬傷人,而是去操辦緊急公務。”
“事急從權,亦是無奈之舉,與國法亦無犯。”許晟與季琳對視,話音卻陡地一沉,“隻是小侯爺不分青紅皂白毆打我兒,季大人又如此咄咄逼人,陛下,臣之子實在無辜,請陛下明鑒。”
季琳薄唇一揚,“據我所知,許大人的兒子未着官服,亦未戴任何印信,無憑無據,不言明,敢問許大人,令郎辦得是什麼公務?”
許晟拱手,“輕呂衛事務隐秘,請恕本官我無可奉告。”
輕呂衛名義上是皇帝的親衛,所謂事務隐秘,必然關乎皇帝。
這是把皇帝搬出來了,不論有沒有事,隻要許晟咬死了許敬恩所作所為關乎皇室,季承甯這個妨礙公務的罪就背定了!
季琳冷冷笑道:“明德九年,令郎尚未入仕時就在延齡坊縱馬踩斷了一少年人的腿,”他轉向皇帝,“依臣看來,許敬恩非是公務繁忙,卻是故态複萌,罔顧法紀,又将陛下扯進來,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