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季承甯還沒被燒成個傻子,張口便道:“你才是蠢貨。”
崔杳笑了起來。
他不答,隻拿溫熱的帕子,再細緻不過地、小心翼翼地,拭去季承甯臉上的血。
污穢的紅下,是張素白潔淨的人皮,漸露本色。
“哒。”
一點溫熱下墜。
血從手帕中滲出,沿着皮膚紋理蔓延,緩慢而濡濕地擴散。
鬼使神差間,崔杳拿指尖蹭了點血,宛如愛極了紅妝脂粉的女兒家似的,輕柔地在季承甯眼皮上一劃。
留下點,與他一模一樣,位置卻截然相反的紅痣。
季承甯眉眼本就極濃烈俊美,再添紅痣,美得幾乎透出了些不吉的怪異,很想……被雕琢描畫得完美無瑕,用以娛神的人牲。
崔杳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直至季承甯發燙的呼吸撲在他臉上,他才驚悚地發現,自己離季承甯居然這樣近。
不過一紙之距。
他身上有濃重的血腥味,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樣精美的祭品,為了便于食用,或者其他什麼,手腕腳踝都被劃開小口,陰沉兇狠的腥甜氣迎鼻。
崔杳悄無聲息地啟唇。
冰冷的吐息與滾燙的交融,滞重而濡濕。
像是含了太多水汽,重得崔杳幾乎難以呼吸,胸口快速地起伏了幾下。
他俯身。
“世子,侯府到了!”
崔杳霍然起身。
那一刻他幾乎感受到了悚然,心口震顫得幾乎要戳進喉嚨。
我想做什麼?
下一秒,車簾被一把拉開。
燈籠的光毫不留情地剮過他的臉,崔杳不适地眯了下眼睛。
從扯開車簾的人的角度看,分明是他的好侄子心懷不軌,竟倚靠在表妹膝上休憩,而崔杳則腰背挺直,盡量拉遠與季承甯的距離。
在聞到車内濃重的血腥味後,季琳本微微沉着的面色陡變,“阿菟?!”
清冷的空氣灌入車内,喚醒了須臾小侯爺搖搖欲墜的神智,他吃力地睜開眼,崔杳要扶他,季承甯卻避開了他的手,撐着要下車,“二叔。”
季琳深深擰眉,伸手将他抱了下來。
膝上暖意瞬間消失。
随着季承甯下車,車簾倏然落下。
他緩緩放下手。
季琳是季承甯的親叔叔,季承甯當然會,絕對信任、依賴季琳,在自己叔叔面前,與一個女子舉止親近,未免輕浮,季承甯不願意理所應當。
理、所、應、當。
狹長的、稍縱即逝的光芒有一瞬間掠過崔杳的面孔,照亮了他,毫無表情的臉。
猶如冰刻。
他撩簾下車。
外面,已有仆從去擡春凳。
“怎麼弄成這幅樣子?”
季承甯半死不活地說:“不是我的血,我無事,二叔不用擔心。”
季琳隻覺懷中抱了盆炭,就這樣季承甯還說自己無事,憂極氣極竟笑了出來。
季承甯頭皮發麻,還不等季琳問就倒豆子似的全吐出來,“輕呂衛的主事當街縱馬,險些踩死個孩子,我看不過把他打了一頓。”
季琳聞言一震,他見季承甯滿身的血,瞬間就拼湊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定是他這個侄子沖出去攔馬救人,生死之間,用火槍殺了疾馳的馬匹。
季琳越想越心驚,他見過馬踏死人,季承甯若一時不慎被馬踩到,輕則斷手斷腳,重則肝膽都能被踩得粉碎!
濃郁的腥味萦繞在鼻尖,季琳面色一白。
他盯着小侄子那張像極了他爹娘的臉,隻覺呼吸都不順暢,他劇烈地喘了口氣。
季承甯能感受到季琳抱着他的手臂迅速失溫,也吃了一驚,他雖沒指望他二叔誇他一頓,但也沒想到季琳能氣成這樣。
環着他的手臂在發顫。
一直默不作聲跟在二人身上的崔杳擡眼。
看見季承甯慌不擇路地去抓季琳的手臂,“二叔?!”
季琳如夢初醒,目光死死地鎖在季承甯臉上,嘶聲道:“你的命不值錢,要你去救!更何況許晟此人睚眦必報,他若對你……”
季承甯面上瞬間失去了全部血色。
卻仰起頭,“若聖上怪罪我傷了他的寵臣,我一個人領罪,絕不牽連侯府。”
季琳喉結快速地滾動了下。
半晌,他冷笑道:“承甯,你好大的長進!”
季承甯不答,隻死死地盯着季琳領口,好似那處壓得不是個小小的貝母扣,而是舉世罕見的天材地寶。
素日最愛上揚的唇瓣也微微發顫,半點顔色都無。
崔杳定定看了他片刻,忽地開口:“季大人,世子還在發燒。”
季琳脊背僵了下,旋即抱着季承甯大步走進院子。
見他們回來,侍人忙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