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張骢看去,但見琉璃架前擺一沉香木案,上面立着海外來的自鳴鐘,極是精巧華麗,兩個光屁股長翅膀的小孩托舉表盤,琉璃殼子下面卻不是時辰表,而是十二顆豔麗如血的赤珠。
滿室血腥。
許晟别過頭,“多謝張大人送我兒回來。”他草草拱拱手,張骢忙回禮,被對方一把攔住,“張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兒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張骢正要開口,忽聽内室傳來一陣急促的尖叫,凄厲非常,好似用指甲摳住地面,用盡了全身力氣剮蹭抓撓。
許晟面色驚變,沖進内室,忙拉住獨子的手,“阿奴,爹在呢。”
許敬恩張口,卻先吐出一口血沫,看得許晟更是心驚膽戰,他聲音嘶啞異常,“是季承甯,是季承甯!”
許晟面色一沉,對着站在門口的張骢道;“張大人。”
張骢委婉地說:“小侯爺确實和令郎起了龃龉,但也是為……”
兩行清淚順着許敬恩發青的眼眶滾滾而下,“他還殺了兒的常骊!就為了丁點小事,爹你一定要為我主持公道,爹……”
許晟偏了下頭,張骢立時同他一起出去。
許晟沉聲道:“今日之事,本官銘記在心。”
張骢心中一喜,深深彎腰,“分内之事,大人太過客氣了。”
“小兒無狀,令張統領見笑了。依本官看來,不過小孩子家家的口角,當不得什麼大事,”張骢擡眼,正與許晟若有所思的眼睛對上,竟打了個寒顫。“不過來日若真到了聖上面前,張統領可要據實回奏。”
張骢心領神會,“下官明白。”
他知許晟憂心兒子,殷勤道:“大人公務繁忙,下官就不打擾了。”
許晟點點頭,“來人,送張統領出去。”
自己則快步進入内室。
許敬恩睜着通紅的眼,見許晟進來,如見救命稻草,嗚嗚哭泣,“爹,兒好疼。”
他被打碎了幾顆牙,說話漏風,含含糊糊的,聽着不甚清晰。
許晟安撫道:“好了,你在家中多歇息幾個月,等會爹替你向陛下上折道明緣由,請罪。”
“爹!”
許敬恩掙紮着要起身,卻痛得起不來,“難道爹都不向着我了嗎?”
許晟微微笑了下,眉眼中卻是氤氲着化不開的戾氣,他柔聲安慰:“你放心,好好養傷。”
……
季承甯拒絕得斷然,但不堅決。
崔杳沉默一息,緩緩松開手。
後者乍然沒了支撐,隻覺半身懸空,好像下一刻就要摔到地上,他心頭一緊,想撐坐起,卻隻是徒勞地擡了下腰。
像條被撈上岸許久的魚,垂死掙紮了下。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
他穩穩地躺在了一個東西上,不夠柔軟,但肌肉起伏,極富韌性,二人隔着衣料靠近,溫涼的體溫侵蝕着他滾燙的身體,他悶悶地吭了聲。
是,崔杳的大腿。
季承甯神智已不算清晰,竭力睜開眼睛,去看崔杳。
素日最最嚣張跋扈的眼睛,此刻威勢全無,隻籠罩着層薄薄的水光。
手帕順着他額頭往下擦,所到之處,一片溫熱濕潤。
季承甯忍不住仰面,渴水似的,去探那手帕。
崔杳眸光更暗。
他慢條斯理地移開手,故意不去碰季承甯,後者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示弱了幾息,才發現面前人當真如此鐵石心腸,一點也不動容。
本能讓季承甯隐隐知道,求崔杳也無用,他吃力地擡臉身體,想去夠那手帕。
崔杳便再擡手。
一眼不眨地,注視着季承甯的一舉一動。
季承甯悶悶地嗚咽。
他想開口,可嘴唇嗫動,卻吐不出完整的詞句。
觸目所及,唯一截白得幾乎泛出幽光的手腕。
季承甯便湊上前,輕輕地貼上了那處皮膚。
後頸的手指猛地收緊!
季承甯隻覺後頸一疼,混漿漿的腦袋讓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疑惑地看崔杳,眸光中含着些疑惑的委屈。
崔杳目光沉沉地看着季承甯。
為了救人,就讓自己陷入如此狼狽的境地,他根本沒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敢如此不設防備,又,輕佻至極。
為了一點舒适,撒嬌讨好就能随便奉上。
也不知在旁人身上得逞過多少次,才能這般輕車熟路。
崔杳微笑起來。
上下牙齒狠狠相撞,咬緊。
他伏下身,幾乎與季承甯鼻尖貼着鼻尖。
季承甯身上的血腥味濃得人幾乎難以喘息,又混雜了熏香味,濡濕,腥甜又怪異。
崔杳低語道:“小蠢貨。”
季承甯怎麼敢,向他來求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