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猛地頓住,忽然想到他和崔杳約定在茶攤相見,說不定他表妹現在還可憐兮兮地坐在茶攤前等,等到夜幕深沉,遊人散去,還等不回他表兄。
季承甯絕望地閉眼,折身便要回去尋人。
須臾之後,他眼前竟陡然一黑!
有什麼東西劈頭蓋臉地将他罩住了。
季承甯抱着孩子不方便反抗,呵道:“誰?好大的膽……”話還未說完,眼前頓時又明朗。
毛茸茸的領子緊緊地貼着他的脖子,暖且軟和,季承甯這才意識到,落到他身上的物件是件輕裘。
茜色的,領口還鑲嵌了雪白的毛毛球,底下墜着骨節大小的珍珠,光澤溫潤流轉,一看就是小姑娘的衣裳。
季承甯怔了下。
崔杳就站在他身邊,微微伏下身,去為他整理衣袍。
季承甯隻覺一顆心砰地下肚,喚道:“表妹。”
崔杳嗯了聲。
“你去哪了?”
崔姑娘細緻地将輕裘邊緣的褶皺抻平,“成衣鋪子,隻有這顔色的了,世子勿怪。”他又解釋道:“我方才聽人說,有一英雄少年,當街殺馬救人,手中用的還是個說不出名堂的怪玩意,我便想到是世子,我過來時遠遠看到你渾身濕透了,就去買了件外袍。”
季承甯身上熱得如同火燒,裹這東西很是難受,又不好拂崔杳的面子,聽到後面崔杳贊他的話,得意地翹了翹唇。
小孩從兩扇皮裘中探出頭來,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
季承甯抱着他,像掂貓兒似的一掂,“看,我搶來的。”
崔姑娘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手腕,揚唇,是個要笑的表情,他薄薄的唇瓣被扯得像條鋒利的線,“世子好厲害。”
季承甯哼哼,“可惜,你沒看見我方才的神勇。”
崔杳聲音溫溫柔柔的,“我想得出。”
他一面說,一面為季承甯理衣服,圓潤的指甲似不經意地刮過輕裘内裡的緞面。
掐住了道深深的指痕。
季承甯大言不慚,“你想象中的,不及小侯爺十中之一矣。”
崔杳不言。
季承甯見他神色淡淡,細看之下,若有憂色在其中,以為他怕血還擔心自己,又被攪了興緻,笑着許諾:“改日,改日我定再同你出來,京中這樣熱鬧的時候可多得很呢。”
崔杳琉璃珠般的眼睛對上他的眼睛,柔聲說:“好啊。”
他垂眸。
濃密的長睫下壓。
再下壓。
二人并肩而行,到馬車上時,車夫被吓了一大跳,“世子這是去哪裡殺人放火了?”
季承甯得意洋洋,拿腔拿調道:“小侯爺馬踏沙場,凱旋而歸~”他點了點那兩個戰戰兢兢的小厮,“上來,給小侯爺指路。”
二人無可奈何,隻得上車,一路大氣都不敢喘。
待馬車行至封府,季承甯親自抱了那孩子下車,門房大驚,疊聲道:“這是怎麼了?”
立刻去傳令,旋即有數個仆從一擁而上,去接小公子。
兩個小厮已是面無人色。
季承甯轉身要走。
先跑出來的仆下大喊:“郎君,郎君留……”
他頭也不回,擺擺手,徑直上車。
季承甯喜潔,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讓他頂着這股腥氣同人交談,他想想都要發瘋,對車夫道:“走,回府。”
聽到消息匆匆趕出來的封禦史所見唯遠去的馬車,他抱起弟弟,“快去叫大夫!”
那馬車,他目不錯珠地盯着車馬,有些眼熟。
此刻,馬車上。
季承甯這時候方覺鋪天蓋地的疲倦湧來,半阖了眼,靠車壁上,下颌随着馬車颠簸,一點一點。
“咔。”
季承甯掀開眼皮,見崔杳正在倒茶。
季承甯沉沉地又要閉眼,隻視線挪動間,不經意看到見表妹的手被帕子纏着,正中心處隐隐滲出一點血色,“你手怎麼了?”
“方才跑得太急跌了一跤,不慎劃傷了手。”崔杳低眉順眼地回答:“不礙事。”
季承甯摸了摸鼻子,“讓表妹挂心了。”
“我等挂心是小事,”崔杳拿溫茶水打濕帕子,絞得半幹,他輕輕拈起季承甯的手腕,“世子心好,也要顧忌自己的安危才是。”
崔杳手指涼,是冰骨雪膚的人。
極緻的冷與他身上的滾燙接觸,季承甯毫無防備,被冰得縮瑟了下,想躲開。
下一刻,一點濕熱在他染了血的手上蜿蜒,劃動。
緩慢,黏膩,又一絲不苟,帶出片迤逦纏綿的水痕。
簡直像是蛇,用舌尖,去探索獵物全身。
季承甯舒服地喟歎了聲。
他想說男女授受不親,可又實在舍不得這求之不得的幹淨,況且他腦袋還混漿漿的疼,隻喚道:“表妹。”
又輕又啞,沒有平日裡三分甜膩多情,偏偏,這種不加掩飾的真實又透出股難言的信賴。
好像此刻,他隻能依靠他。
崔杳眸光愈發暗,他俯身去聽。
幾縷柔長的黑發滑落,輕輕刮過季承甯的嘴唇。
幹澀的唇瓣開阖,他喃喃:“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