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甯不以為意,玩笑道:“更親近的表妹還沒見過呢。”
話音未落,喧嚣聲大起,人群一下子都往前。
季承甯疑惑地轉頭去看。
高台上,彈琵琶的樂師已站了起來,手中抱得不再是方才的琵琶,而是一把精緻非常的銀弓,他從侍婢手中取來一支箭,拉緊弓弦,慢悠悠地掃了圈衆人。
就在季承甯偏頭的瞬間,樂師松手,隻聽“嗖”地一聲響,箭急急離弦,朝台下飛去。
隻在須臾之間。
一道紅陡地在小侯爺眼前放大,用弓人準頭極佳,下一刻,那隻“箭”已插入季承甯發冠。
花枝破空而來,沖撞發冠,兩片金桐葉相撞,叮當作響。
季承甯驚瞪大了眼睛。
崔杳松開壓着扳指的手。
他要去扶季承甯,剛擡手,那仿佛被吓呆住的小侯爺卻揚起唇,大笑道:“好箭術!”
衆人不約而同地去看是誰得了這彩頭,回頭一看,但見一少年人發冠上插着花,華衣博帶,金冠簪花,更有秾麗容色,其眉目之豔,遠勝紅花之妩。
兼之此少年身側還立着和他年歲無甚差别的女子,亦是世所罕見的好樣貌,二人站在一處,當真連璧一般。
“好!”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喝彩,氣氛愈加熱鬧。
樂師俯身一拜,笑道:“這花能入小郎君發間,是此物之幸事,今日乃花朝,小郎君發間的晚山花是花朝時蕪園内開的第一朵,願小郎君如此花,來日蟾宮折桂,拔得頭籌。”
語畢,即有侍人捧着托盤上前,向季承甯奉酒,“小公子福運雙全,不知可賞臉,滿飲此杯?”
“晚山?”季承甯笑看崔杳,“實在有緣。”
崔杳微微笑,“是。”
季承甯要去拿酒盞,卻滿手的東西,眸光一轉,求救般地看向崔杳。
後者登時了然,他靜默半秒,擡手拿過酒盞,輕聲道:“酒烈,不可多喝。”
季承甯和他撒嬌賣乖,“我就喝一口。”
卻想,表妹哄我,他如何知道這酒烈?
崔杳持盞,還未送到季承甯唇邊,他已是張了嘴。
從崔杳的角度看,小侯爺未免太着急了,唇齒半開,兩排牙潔白如貝,為了便于飲酒,一條軟舌乖乖壓在口中。
崔杳手頓了下。
季承甯卻迅速地垂首,張口輕咬酒盞邊緣,崔杳毫無防備,竟真叫他傾斜了酒盞,澄澈的酒液傾出,滑了小侯爺滿口。
他仰面,将酒一飲而盡。
崔杳眸光發沉,季承甯卻朝他眨眨眼,一派狡黠。
然而季承甯面上的得意還沒持續一秒,就微微色變。
酒是花蜜酒,入口極綿柔甜蜜,滑入嗓子裡,方覺火辣辣地燙。
樂師大笑,“小郎君豪爽!”
季承甯也笑,極順手地把糕點袋子塞入崔杳手中,自己則扯了腰間玉佩,擱在托盤上。
動作可謂行雲流水。
“咔。”
玉與托盤相撞。
樂師一愣,正要開口推拒,卻見那小公子已拉着身旁姑娘越衆而去。
他居高臨下,因而很容易地就能看清,那姑娘長睫微垂,好似半惱半嗔的模樣。
樂師方才全部注意力都在季承甯身上,乍然看清他身旁人的樣貌,神情微微變。
是,他眼花了?
樂師惶然,正要揉揉眼睛,那姑娘卻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打量,琉璃色的眼珠向後一瞥。
正與他探究的視線相撞。
樂師臉色陡地灰敗一片。
季承甯從發冠上摘下花枝,崔杳正要去接,他卻再度将花插入發中。
隻是,這次是鬓邊。
如墨青絲與嬌豔欲滴的晚山花相映。
季承甯歪頭扶鬓,笑看崔杳,“試問郎君,人面花面相輝映,花好?奴好?”
酒意氤氲,灼得季承甯眼中泛起了層水光。
崔杳凝視着他,說:“花好。”
季承甯輕嗤,“表妹,”他豎起一根手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好沒眼光。”
酒太烈,他連舌頭都有點捋不直,含含糊糊的,喚起人來,恨不得打上十八個彎,就膩歪得厲害。
話音未落,鬓邊插得不甚緊的花就便往下滑,小侯爺伸手去抓,卻撲了個空。
晚山墜地。
雖未沾染塵土,但到底戴不得了。
季承甯驚道:“我的花!”
崔杳偏身,随手拿了張面具,聽季承甯道:“可惜。”
“可惜什麼?”
一枝花而已。
是在可惜花呢,還是在可惜,給他簪花的——“可惜表妹喜歡晚山,我還想你看我多戴二刻。”
崔杳一愣。
看季承甯笑着擡頭看他,绮麗多情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豔殺紅花,又,近在咫尺。
語畢,季承甯眼前驟暗一暗,他下意識閉上眼,隻覺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罩在了他臉上。
他睜眼。
是張面具。
隻一瞬間,崔杳就後悔給他戴面具了。
這張面具并未遮蓋整張臉,拿朱墨勾勒出狐狸華麗細長的眉眼,又飾以金粉,光彩奪目,上半張面具精美繁複異常,卻露出下半張極素淨的臉,唯有一點唇瓣朱紅瑩潤。
季承甯也不問崔杳為何要這麼幹,仰面道:“好看嗎?”
崔杳擡腕。
一隻蒼白得仿佛凝了霜雪的手在眼前陡然放大。
面具下,小侯爺狹長曼麗的眼有一瞬圓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