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他瞳孔一下縮緊,是季承甯!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他聽見了多少?
季承甯上前幾步,擡起崔杳的手,後者應該是被吓到了,手指比以往更涼,簡直像是冰鑿出的。
季承甯去看崔杳。
崔杳眼眶泛紅,清亮的眼眸微微發着顫,叫季承甯理所應當地以為,他這性格柔順的表妹是不得已開槍,現下害怕得很。
季承甯在火槍上巡視了一圈,誇獎道:“表妹用槍的準頭越來越好了。”
一邊給崔杳定驚,一邊順手拉起他的衣袖,“走,我們回去說。“
季承安又怕又怒。
崔杳險些把他打死,季承甯居然還在誇崔杳準頭好!
季承安敢怒不敢言,一雙發紅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季承甯。
季承甯從不生隔夜氣,方才既然表妹已經開槍教訓過了季承安,他就懶得再搭理對方。
奈何季承安目光熾熱得好似懷春少男,令他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遂腳步頓住,驚訝道:“四哥抄經半月,火氣竟還這樣大,可見是下得功夫不夠。這樣吧,我去和二叔說說,五叔和五叔母一同茹素抄經如何?”
聽他赤裸裸的威脅,季承安氣得喉頭嘶嘶作響,“你……!”
崔杳悄無聲息地轉頭,看向季承安。
季承安呼吸猛地一滞。
那明明是雙再端雅不過的眼睛,卻透着股迫人的陰冷與,殺意。
不像是養在深宅大院,尋常世家貴胄子弟的眼神,倒像是,剛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惡鬼。
季承安隻覺後頸發涼,下意識往後退。
季承甯見他縮瑟,深覺無趣,擡腿便走。
侍從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四公子,要不要傳個府醫來?”
“啪!”
季承安反手給了他一耳光。
“我家雇你來是讓你看熱鬧的!”
那邊,季承甯與崔杳已走出了好遠。
一隻手輕飄飄地落在崔杳肩頭。
崔杳餘驚未散,皮肉猛地一繃,硬得都有些硌手。
季承甯放軟了聲音,“我吓到你了?”
崔杳像是要點頭,對上季承甯的視線,又慢慢搖頭。
他不想提方才的事,隻輕聲道:“世子,民女有個不情之請。”
季承甯有意戲弄,“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那便不要說了。”
崔杳果真住嘴。
季承甯頭一回知道旁人聽話懂事也能将他氣得要笑。
他耐性不足,聽人話說一半頓住簡直像是有貓在心口抓,就頤指氣使地命令:“趁着本世子心情好,趕緊說。”
“明日就是花朝節了,聽說洛京的花朝節極熱鬧,自與别處不同,不知世子明日可願意同我一道出去走走。”
語畢,崔杳眉目低垂,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季承甯腳步一頓。
他本意是去尋曲平之和周沐芳玩,但崔杳難得同他要求什麼,他當然不會拒絕。
他要答應,惡劣的性情卻再度占了上風。
偏頭看崔杳,潤澤殷紅的唇上揚,再上揚。
好似一枝靡豔到了極緻,已經散發出頹敗香氣的花。
小侯爺拿捏着腔調,故意要吊足人胃口,“我若說不願意,表妹會傷心欲絕嗎?”
甜膩的香氣随着他靠過來的動作氤氲蔓延。
崔杳眼睑被針刺了似的輕阖了下。
迎着少年興味十足的視線,他輕聲道:“會。”
對方長睫輕顫,蝶翼般精巧易碎。
季承甯盯着這兩片黝黑的蝴蝶翅膀手癢半天,到底沒輕浮地直接撫過去。
他便彎眼,笑道:“好吧,好吧,誰叫本世子心軟,不忍心見表妹傷懷。”
崔杳白瓷似的眼尾漾出一點笑。
季承甯去過數次花朝節,“表妹,花朝節晚上最熱鬧,前後五天皆不設夜禁,可遊玩至天明,繁花如錦,明燈滿城,明日酉時二刻,我就來接你,如何?”
他安排得周詳妥當,崔杳便點頭,“好。”他語調柔而緩,略有些低,沙沙的,聽得季承甯耳垂又有些發癢,“都依世子。”
季承甯喜歡他事事柔順聽話,又好像極仰賴自己,仗着年歲最小作威作福撒嬌撒癡的小侯爺難免也生出了有個這樣的弟弟妹妹,帶着玩也不錯的想法。
他如此想,就如此說,小侯爺一雙桃花眼醞着柔光,含情脈脈地望向崔杳,語氣放得軟,“阿杳,我沒有妹妹,現在看來,你就如我親妹妹一般。”
崔杳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
什麼?
見他沒反應,季承甯眼尾一挑,“怎麼?”他哼哼,“自然,你不願意,本世子不會強求,本世子可沒那麼缺妹妹。”
他嘴上說不在意,尚有點圓潤的臉頰都要氣鼓成球了。
這回不像狗,崔杳冷靜地在心中品評,像河豚。
他恰到好處地給季世子放氣,答道:“民女榮幸之至,喜不自勝。”
季承甯這才滿意,“明日我去接你,”語調得意洋洋地往上飄,“不要忘了啊。”
崔杳含笑,“好。”
一路談笑,季承甯親自将崔杳送回院子,自己才回房。
他天生沒心沒肺,背後也沒長眼睛,自然就看不見一道視線自他轉身後便緊緊貼在了他脊背上。
黏膩、綿軟。
少年人高高束起的長發随着主人步伐在背後蕩來蕩去。
崔杳以書掩唇。
若不看他上半張臉,此情此景可謂溫雅恬靜。
淺淡得近乎透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季承甯離去的反向,滲出點古怪的笑意。
兄、長。
他反複咀嚼這兩個字,仿佛這是什麼引人垂涎欲滴的蜜糖一般,尖齒切入,咬得粉碎,舌尖一滾,将破碎的話音又好好地拼起來。
承甯。
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