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殿下開口,莫說兩瓶花,便是兩車車,兩千車都有。”
聽他信口開河,周彧彎唇,輕輕地笑了起來。
他本就容色姣好,眉眼蒼白淡雅若山間雲霧,笑起來更添柔美,毫無攻擊性。
季承甯定定地看了周彧幾秒,忽然壓低聲音,煞有介事道:“殿下,你要少笑。”
周彧神色茫然,“為何?”
“因為,”話還沒說完,季承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因為哈哈哈哈……”
周彧明知道他嘴裡吐不出象牙,卻還是被引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催促,“因為什麼,你快說。”
季承甯笑個不住,不得已以袖掩唇。
濃紫衣袖後,半露出張濃墨重彩的俊美面孔,他笑得面頰微紅,“因為殿下金相玉質,一笑傾國傾城,倘迷了臣的眼,臣明日可尋不出名花了。”
周彧一怔,反應過來後立刻闆起臉,“你好大的膽子,敢拿孤取笑。”
“臣不過實話實說,若讓臣說殿下樣貌平平這樣的違心之言,臣就算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
珠簾響動,琳琅作響。
季承甯含笑的話音一下頓住。
餘光一瞥,隻見個身影立在簾外,垂着頭,畢恭畢敬地說:“殿下,時辰到了。”
日光明朗,落在年輕太監沒有分毫表情的臉上,如同刷了層桐油的塑像,無聲無息,不人不鬼。
周彧臉色驟然一暗。
季承甯見狀立時湊上前。
他不願意看見周彧生氣。
季承甯清棱棱的眸光狡黠地一轉,去和周彧咬耳朵,“臣來見殿下怎麼和新婦省親似的,還是不好相與的夫家,特意派了惡仆提醒時辰。”
什……什麼話!
周彧還沒怒上半秒的心緒登時被季承甯攪和得七零八落。
烏發下,潔白的耳垂隐隐泛紅。
他無奈地看了眼季承甯,“莫要胡說,是孤愚笨,陛下特意請了當世鴻儒來為孤授課。”
算算時辰,那先生應該已在書房侯着了。
季承甯聽他有正事,道:“殿下公務繁忙,臣不便叨擾,請容臣先告辭了。”
周彧沉默幾秒,望着季承甯,緩緩地點了點頭。
“來人,送世子出宮。”
太子的貼身宮人上前,畢恭畢敬地侯在季承甯身側。
小侯爺見過禮欲離去,行至簾栊前,卻轉頭,朝周彧一笑,語氣極鄭重其事,“殿下,臣定然把開得最好的花給您送來。”
周彧隻覺心頭發軟,他也揚起唇,“孤知道了。”
“珰——”
玉珠碰撞晃蕩,搖擺不定。
季承甯已不在殿内。
……
“崔姑娘。”
崔杳剛踏入崔府大門,聞聲腳步一頓,朝聲源看去。
說話人是一年輕公子,望之二十上下,風度翩翩,此刻正騎着匹高頭大馬立在不遠處。
若能他因為瘦而凸起的兩片顴骨,這位公子可稱得上英俊。
季承甯的堂兄之一,季承安。
“四公子。”
季承安目光上下掃動,将崔杳打量了個遍。
“姑娘來了半月,我本該早點去拜會,可惜先前戶部有事,又顧忌男女有别,一直未能如願。”他彬彬有禮地說:“今日得見姑娘,果然品貌非凡,難怪連承甯那般性子都極看重姑娘。”
他含笑望向崔杳。
崔杳點點頭,“四公子客氣。”
他雖說季承安客氣,自己卻沒表現出受寵若驚,反倒分外理所應當地受了。
季承安笑容僵了僵,又道:“崔姑娘是剛從府外回來?我瞧着是承甯慣用的馬車,還以為是承甯才上前,不料是姑娘。”
他左顧右盼,好似在找季承甯,語氣裡帶着點親昵的怪罪,“他讓你個姑娘家獨自回來了?”
崔杳亦微笑,“世子并未與我同行,世子受太子邀約,入宮去了。”
這話落入季承安耳中,不啻于直接炫耀太子有多麼寵信季承甯。
他手指死死掐着缰繩,骨節都泛起了層青白,卻仍舊笑着,“太子殿下對承甯向來寵愛,不過說來也是,承甯那樣漂亮的容貌,任誰都要多喜歡幾分的。”
崔杳眸光蓦地發冷。
“與世子交往,的确令人開懷,”崔杳上步,直直地望向季承安,“四公子還有事?”
方才季承安立在階上,崔杳在階下。
此刻崔杳徐步登階,季承安蓦地發現,崔杳比他想象中的高得多,明明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那一瞬的氣勢卻令他心驚。
他不由得退後兩步,回過神,心中惱怒更甚。
咬了咬牙,季承安強笑道:“我無大事,隻是聽聞崔姑娘與承甯交好,很是擔憂崔姑娘,承甯被嬌生慣養壞了,難免有冒昧之處,若真冒犯了姑娘,我這個為兄的自當替他賠罪。”
“四公子的厚意我心領了,四公子可代世子賠罪,足見四公子與世子感情實在親厚。”
他語氣極溫和,可季承安卻覺得好像被人狠狠地扇了個耳光。
“我不過是擔心姑娘,姑娘又何必出言諷刺,”季承安隻覺崔杳言辭刻薄,無一字不是在嘲諷他與季承甯出身雲泥之别,冷笑道:“你現在護着他,你知不知道承甯命帶七殺,老侯爺就是他克死的,你再親近他,有你追悔莫……啊!”
話未說完。
隻聽砰地一聲響,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破空而來,急促淩厲若雷鳴。
一道火光自崔杳袖□□出,季承安□□的黑馬受了驚,四蹄猛地朝天,狠狠将季承安甩了下去。
“啊!”
隻在轉睫之間,一團東西重重砸在地上,濺得煙塵四起。
剛剛還居高臨下的季四公子已趴在地上。
“你你你你……”侍從被吓呆了,指着崔杳半天沒說出話。
崔杳瘋了嗎,他一個客居的表小姐,竟敢對四公子動手!
崔杳放下手。
侍從們猛地向後退了兩步。
槍口猶然飄散着火藥的輕煙。
季承安面上火辣辣的疼,掙紮着坐起來,尖聲道:“你好大的膽子,來人啊,來人!!把這個鄉下丫頭拖下去!”
侍從們踟蹰不敢上前,下一刻,卻聽一個含笑的聲音道:“呦,幾日不見,四哥火氣漸長。”
季承安如墜冰窟。
他猛地轉頭,卻見花架旁不知何時靠着個修長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