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甯定定地看着他。
什麼玩意?
鐘渡又幽幽歎了聲,“世子前世沾花惹草,風流太過,不知傷了多少怨女癡男的心,此人憑着一口嗔怨氣轉世投胎,正是為尋你償債。”
道人水紅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個淡淡的笑,“小侯爺,你上一世負他良多,他此番……”
這笑容十足的古怪,竟看不出,是憐憫,還是嘲弄。
季承甯心緒蓦地下沉。
鐘渡聲音幽幽入耳,輕得如同午夜夢呓。
四下無人,隻面前一個滿頭白發笑容詭秘的道人,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
“定要你心如刀絞,痛不欲生。”鐘渡擡手,指尖虛虛落在季承甯眉心,“可即便如此,也難報其心中怨恨十之二三。”
“铛!”
風動,懸鈴泠泠作響。
季承甯倏然擡眸。
靜默半晌,小侯爺無語道:“你還能再敷衍些嗎?我可給了你黃金百兩。”
鐘渡讪讪移開手,尴尬一笑,“小侯爺天資夙慧,什麼裝神弄鬼的把戲都瞞不過您。”
他起身去給季承甯倒茶。
季承甯報着來都來了的想法,繼續問道:“鐘道長,你既然說我那夢中人是前世債主,當如何化解之?”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鐘渡這次痛快地回答:“将你欠人家的情盡數還給人家。”
将欠的情還給崔……不是,那刺客?
隻要想象下自己與刺客親密接觸的畫面季承甯就已頭皮發麻。
他怒道:“我夢見的是個兇神惡煞的奸賊!”
鐘渡苦口婆心,“所以要您以情感化,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貧道相信您可以。”
“那奸賊還是個比我身量都高大的男人,身上血腥味重得好似剛才死屍堆裡挖出來,你竟叫本世子同他談情說愛?”
鐘渡聞言,看季承甯的目光流露出了幾分古怪。
他拽起竹席,悄無聲息地往後挪了挪。
季承甯見狀更怒,“我又看不上你。”
鐘渡以手環胸,嘤嘤道:“貧道好歹也生得副好皮囊,若世子見色起意,想以勢壓人,貧道該如何是好呀。”
季承甯被他惡心得想吐,很想再砸個枕頭過去,讓他清醒清醒。
奈何手邊已無枕頭可砸,季承甯半惱火半憤怒地瞪着鐘渡。
少年面皮薄,連眼眶都氣得泛起了層水紅。
鐘渡偏不知見好就收,還逗他,“世子莫惱,貧道再不戳世子心事便是了。”
季承甯胸口劇烈地起伏,想反駁,又怕顯得惱羞成怒,狠狠咽了口氣。
旋即忽地靈光一閃。
他怒到極緻,卻露出個極其燦爛的笑。
不好!
鐘渡起身就要跑。
季承甯卻比他更快,動作利落迅捷地傾身靠近,一把攬住了鐘渡的肩。
他頭發高高束着,如雲青絲随着主人的動作一蕩,一蕩。
“好哥哥,”季承甯壓着鐘渡肩膀不讓他跑,秾麗逼人的臉往他面前湊,親親熱熱地問:“你躲什麼?”
據他所知,鐘渡上個月才被個男子跪着表明心意,吓得鐘道長一連數日不梳頭不更衣不沐浴,将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好似剛從墳裡刨出來。
生生将那人熏走了。
倆人對視,鐘渡不足須臾就敗下陣來。
他雙頰通紅,連脖子都燙得好似被火燒了,青筋緊繃繃地向外鼓,讨饒道:“小侯爺,小侯爺我錯了,您可收了神通吧。”
季承甯得意洋洋地彈了下鐘渡的發冠,哼笑道:“引誘侯府世子,鐘道長,您是得道高人,不知有幾個腦袋可砍?”
甜香撲鼻,鐘渡隻覺呼吸不順暢,他艱難地别開臉,“小侯爺别逗貧道了。”
“本世子一片真心,”小侯爺盛氣淩人,理直氣壯地說:“鐘道長莫要不識擡……”
話未說完,卻聽門“嘎吱”一聲響。
二人同時轉頭。
來人顯然也沒想到房中竟是這般場景。
觸目所及,乃是個漂亮的少年郎步步緊逼,着法袍的清俊道人向後躲避。
也不知是真避之不及,還是欲擒故縱的情趣。
來人立時垂下頭,道:“對……”
話甫一出口,他猛地覺察到了不對勁。
若他還沒瞎,那個正在逼良為娼的漂亮公子好像是,季承甯季小侯爺。
光天化日下,季承甯就在道觀中,同一個道士糾纏。
當真是口味獨特,葷素不忌。
崔杳眸色微沉。
看清是季承甯,他反倒不着急走了,溫溫柔柔地将話說完,“不住。”
季承甯聞聲動作更僵,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一颀長的人影正立在門口。
他逆光站着,堆砌了滿身雪亮的日光,宛如一枝瓊木,挺拔玉立。
灼眼得簡直令人頭暈目眩。
是崔杳。
竟然又是崔杳。
季承甯胸口狂跳。
他深吸了一口氣,心道難不成他這個崔表妹當真是屬女鬼的,日日纏身,陰魂不散。
崔杳善解人意地别開視線。
好像看見的非是季承甯與一乾道舉止暧昧,而是二人相望而坐,煮茶論道而已。
他開口,聲音依舊柔婉動聽,“我是不是打擾了表兄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