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壽甯大長公主還在的時候，陽慶也算是常常過來看着蘇知霭一點點長大的，自然是這世上已經為數不多的對她多幾分知悉的人。

見蘇知霭不語，陽慶輕歎了一聲氣，隻有她自己和蘇知霭才能聽見，幾度欲言又止，待又喝了幾杯酒之後，才道：“陛下不是狠心負情之人，你也不要辜負了他才好。”

蘇知霭差點笑出來，陽慶到底是霍玄琚的姑祖母，處處都是向着他說話的，即便以前與壽甯大長公主再親密，如今輪到她這裡，也終究是已經隔了一層了。

又是讓她好好伺候霍玄琚，又是讓她不要辜負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的錯，即便她也有錯，那麼霍玄琚也必定要再比她多錯上五分，否則她絕不承認。

不過眼下也沒必要與陽慶大長公主争一時之氣，她既然沒有當面說出來，而是私下委婉提醒，就表明她并不想揭穿她，她也沒必要去激怒陽慶大長公主。

“是。”蘇知霭低低地俯下身子應道。

陽慶望着她久久沒有說話，最後搖搖頭；“罷了……”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這時卻有一個跑過來的少年忽然打斷她：“祖母！”

少年先向陽慶行了一禮，接着又向蘇知霭行了一禮，蘇知霭認得這個少年，他正是一直陪在陽慶大長公主身邊的孫兒賀存暻，方才也一直坐在下面。

賀存暻自幼沒了父母，陽慶大長公主憐他孤弱便一直養在自己身邊，這一點與蘇知霭有些相似，隻是他比蘇知霭還要小上三四歲，壽甯大長公主去世時他還很小，所以蘇知霭與他的接觸并不多，隻模模糊糊記得一個小孩子的模樣，與如今眼前身材颀長，潇灑翩翩的貴氣少年大相徑庭。

少年大大方方地打量了蘇知霭幾眼，又繼續說道：“祖母，我想先回去了，小芬病了我要去照看。”

聽其名大抵是他的妾室或是婢子，蘇知霭一點都不感興趣，也沒想什麼。

“不許，你同我一起走。”陽慶一句話就把他打了回去，又對蘇知霭道，“什麼小芬，不過是它的一匹馬。”

蘇知霭啞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既不想知道小芬是誰，也果真沒料到小芬是匹馬。

陽慶大長公主話雖說着不讓賀存暻先走，可畢竟這會兒霍玄琚和郦太後都已經先行離開，這宴席原本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而陽慶心底裡是極疼愛這個孫輩的，沒多久便也提出要離開了。

一場宮宴便就此散去。

此時月已中天，時辰也不早了，陽慶大長公主年紀到底大了，待一出宮門，才上了馬車便立刻躺靠在軟榻上休憩。

賀存暻也不騎馬了，隻進來陪在陽慶大長公主身邊。

他乖巧地遞了參茶給陽慶，又問陽慶大長公主道：“方才那個白昭容其實就是霭姐姐吧？”

“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陽慶立刻皺眉，輕聲斥責道，“這與你又有什麼關系？你給我小聲些！”

賀存暻撇撇嘴巴，聲音倒是低了下去：“我和祖母說說又有什麼要緊？”

“别人都是傻子，隻有你一個聰明人，所以你要說出來？”陽慶大長公主點了點賀存暻的額頭。

賀存暻平時也在陽慶大長公主面前胡鬧管了，對于祖母的教訓并不當回事，他竟又得寸進尺問道：“那陛下到底看出來了嗎？”

“你閉嘴！”陽慶大長公主拿過手邊盤子上的果子塞到了賀存暻嘴裡，“陛下認為她是誰就是誰，我平日裡就是縱你太過，如今回了洛安，你說話做事都要小心些，否則我也保不了你。”

賀存暻嘴裡塞着東西，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陽慶大長公主對賀存暻的憐愛之心又起，将他摟到懷裡揉了揉，接着又喃喃道：“當年的事，我何嘗又忍心呢？霭霭被姐姐養得太要強了些，但凡她的性子能和軟一些，也萬萬不會走到那個境地，當初她寫信向我求救，我……唉！”

賀存暻坐回陽慶大長公主身邊，也不說話了，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陛下是鐵了心要懲治蘇家的，澤兒又殺了那個小宮女，就算我想給他說話也說不上啊，”陽慶大長公主頓了頓，“當時我也确實存了明哲保身的心，不想趟這趟渾水。可我沒想到，霭霭和澤兒會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我以為她肚子裡有孩子，最是安穩的，隻要忍過了這一時，誰又能把她怎麼樣？”

“霭姐姐這脾氣倒也确實剛烈，就算敗了也要放火燒宮，佩服。”賀存暻聽後喃喃道，“祖母，所以你後悔了是嗎？”

陽慶大長公主臉上顯出些疲态來，她閉了閉眼，算是默認，又道：“隻要她活着，我心裡便能好受一些，隻是有些事情，後悔也沒有用了，我已是死了也沒臉去見姐姐了。”

“祖母……”見到陽慶大長公主傷心起來，賀存暻便朝她蹭了蹭，又給她捏起肩膀。

“不說那些事了，你都那麼大一個人了，也别天天黏着我了，日後若是不出息，反而要怪我寵壞了你，”陽慶道，“我已向陛下為你求了衛尉丞的職位，雖然品級不高，但你另有爵位，也不靠着那點俸祿吃飯養家，衛尉丞到底協領禁軍，在天子近旁，你可不要讓祖母失望，懂了嗎？”

賀存暻天性爛漫至純，對名利一事原本也無多大欲望，隻是回了洛安之後見祖母時時提起，便也起了心思，至少不能讓祖母失望。

他這回鄭重地點了點頭，見祖母終于欣慰地露出一絲笑容，心下也泛起酸來，給祖母掖了毯子，道：“回府還有些路程，祖母先歇一會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