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6 蟲巢×母蜂
伊塔覺得自己在反派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她前幾天才剛“搶劫”了一個迷路的探險者營地,為了水源和食物。那些探險者似乎在荒漠裡徘徊了好幾天了,渾身塵土,精神恍惚,看到她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拿槍,而是張大嘴呆呆地發愣。
“那個,”伊塔把手舉起來,以示自己沒有惡意,“下午好?”
意識到她不是幻覺後,為首的男人明顯緊張起來,他哆嗦着幹裂的嘴唇,開始往槍裡裝子彈。
“……大可不必如此,我們交易一下,”
伊塔一邊說着,一邊偏頭,無形的影接下了子彈,開始緩慢地融化它表面的鐵皮,“你們把剩下的水給我,我把所有人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她指了指自己同樣幹裂的嘴唇,“不然的話,我們都得死。”
交易(在暴力下)達成。伊塔成功在渴死之前逃出了帕帕羅斯平原。
她用影卷着五個大活人一臉狼狽地沖進了最近的小鎮,引來了無數鎮民震驚的目光。伊塔本想用打火機換點吃的,卻悲哀地發現西索給她買的名牌打火機在這兒壓根沒市場——于是她隻能辛苦打工活捉了條白石魚回來,才勉強換到了五瓶水、三大包幹糧、一張地圖和一個指南針——覺得自己裝備齊全,應該不至于中道崩殂後,伊塔又踏上了前往流星街的偉大征程。
西索給的坐标很精确,伊塔沿着地圖上已有的路标摸索了大概四天,終于看到了屬于流星街的鐵絲網牆。
灰蒙蒙的天空下,同樣是灰色的鐵絲細密地扭結成牆體,密到連一點縫隙都沒有,反正伊塔眯着眼瞧了半天也看不清裡面究竟是個什麼模樣。這座牆壁似乎已經沉默而陰森地伫立了許多年,比手指都粗的鐵絲上倒刺林立,尖端上沾着早已腐敗的黑色血迹。
伊塔走近了一點,向上掀了掀棒球帽,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這些危險的倒刺,喃喃自語:“……好家夥,造這東西的人絕對是個心理變态。”
她沒有強行翻越的打算,而是順着它向前走。剛開始的鐵絲網牆還很高,然而在她走了幾個小時後牆體的高度不知為何開始均勻地下降,到了某處之後鐵絲網就完全消失了,出現在伊塔面前的是一個廣闊無人的零散垃圾場。
太奇怪了。伊塔想。
然而鐵絲網真的不見了,無論它之前是試圖阻止裡面的人出來,還是不想讓外面的人進去,它那個有點虐殺癖的建造者顯然認為這裡沒有阻擋的必要……這本身就是個足夠不安的征兆。
雲層很陰沉,大地的顔色也泛着略青的灰色,這篇垃圾場上散布着黑色的袋子和鏽迹斑斑的鐵桶,有些已經深深地埋進了土地裡,很有點俄式廢土的感覺。伊塔踩着有些軟綿的土壤,拔出腳時,暗紅色靴子的後跟會帶起幾粒碎塵土。
她停在一個鐵桶面前,蹲下身去觀察它。
這個桶已經鏽得看不出顔色了,隻有或深或淺的腐蝕痕迹。伊塔用腳踢了踢它,露出它後面的标志和下面簡短的通用語。通用語也鏽得不怎麼好辨别,她看了半天,才忽地明白了,這上面寫的是:
“核廢料”和“強輻射性”。
“——卧槽!”
伊塔吓得向後倒退了好幾步。
這什麼獵人世界版切爾諾貝利?!
她終于反應過來為什麼這裡不需要鐵絲網了——的确不需要,如果是個普通人,在穿過這一片核洩漏的地區之後估計全身都爛得差不多了。伊塔遠離了那堆核廢料桶,默默地把身上的影纏得更厚實了一點,連呼吸的頻率都自動降低了不少。
庫洛洛·魯西魯在那個星夜說過的話開始在她耳邊幻覺似地回響:
“……為什麼他們會有那麼多的罪惡要傾倒在流星街裡呢?……”
伊塔閉上眼睛,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這才繼續向前走。她的步伐加快了許多,幸好大規模的核廢料隻聚集在靠近邊緣的區域,在她全速前進了大約10分鐘後,四周散亂的鐵桶明顯少了。伊塔把腳步聲放得輕了些,同時也開始凝神注意起了四周的動靜。
不多時,她聽到了人類活動的聲音。
伊塔決定謹慎行事。她幾步跳到了一個發黴大衣櫃的後面,彎下腰,隻探出眼睛去觀察那些來來回回的人。
他們應該都隸屬于某個組織,因為他們穿得一模一樣,都是白色的簡陋防護服。而且這群人在垃圾堆裡挑揀的動作十分娴熟,估計沒少幹類似的活。伊塔仿佛一個鬼鬼祟祟的壞人,在陰暗處窺探了許久才終于找到了合适的機會,悄無聲息地跟上了一個要往遠處走的防護服人,趁他拐進衆人視覺盲角的時候一把将他狠狠壓在了垃圾山上。
“不要亂動,”伊塔的棒球帽投下黑色的陰影,讓她的深綠眼睛昏暗不明,“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影勒緊了那人的四肢,伊塔從兜裡掏出地圖,把圈起的坐标亮給他看:“這裡,”她指了指西索給她的位置,“這裡是什麼地方?——别想着說謊,我剛才問了一個人,如果你和他的答案不一樣……你知道後果。”
這個逼供方式還是她從伊爾迷·揍敵客那裡學來的,現在想想真是近墨者黑,至于為什麼要忽然找人逼供——沒辦法,她在西索那裡吃了太多次的暗虧,再一頭熱地沖進他給的坐标就太蠢了點。
“明白了就點點頭。”伊塔又說。
那人的臉藏在了防毒面具後面,他的呼吸聲又沉又緩慢,許久才點了點頭。于是伊塔解開“影”的束縛,讓他轉過臉去仔細看地圖。他隻看了一眼,就說:“那是蟲巢。”
「蟲巢」?
伊塔的臉上并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她把這人脖子上的“影”又勒緊了一點:“關于它,你知道些什麼?”
那人的呼吸頓時變得沉重,說話的聲音也小了下去,像是窒息般地咳嗽起來。這是伊塔第一次主動逼供,業務不怎麼熟練,她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把力道弄得太大,于是稍微松了松“影”——那人“嗬嗬”地吸着氣,啞着嗓子開口:“……我都告訴你……”
他的聲音太低了,嘟嘟囔囔的,伊塔思考了半秒,最後還是把腦袋靠了過去。
——然後就被攻擊了。
這人采用的是自殺式襲擊,明明四肢都被捆住了,他居然還能從嘴裡吐出釘子。伊塔早有預料他不會配合,偏頭躲避了過去,然而他的防毒面具被吐出的釘子割開,帶着輻射粒子的空氣一下子湧進了他的防護服裡——這完全是不想活了的意思,幸好伊塔及時伸手,用影替把他面具上的縫隙覆蓋住了。
草!流星街人果然都是瘋子!
那人居然大笑了起來,開始拼命掙紮,伊塔一時間都不怎麼壓得住他。
“……你們這群人可真是,”伊塔咬牙切齒地增加了影的力道,死死地按住他面具上的裂痕,“太TMD難搞了吧!”
最後,伊塔精疲力竭地往地上隻有三條腿的破凳子上一倒,面前的人已經被徹底地五花大綁起來。
“算了,”她疲憊地搖頭,“我不問你了。”
她從兜裡掏了掏,掏出了僅剩的一包巧克力,塞進了他防護服的隔離袋子裡:“沒輻射,我用念裹着的,就當是情報的報酬了,不信你就扔了吧。”想了想,伊塔又說:“至于你面具上的破損,我也已經用念蓋好了——不用擔心,它能維持隔大約半小時,夠你換套衣服了。”
她不想再和瘋子講話了,于是緩了緩,站起來準備直接去找那個“蟲巢”。不得不說,第一印象果然十分重要,第一次逼供的大失敗直接導緻她這輩子再也不想逼供任何一個流星街人了。
然而在她剛轉身的那一刻,這人哪怕被勒住脖子,也硬是嘶聲喊了出來:
“……不殺我,你會後悔的,”他說,一邊說一邊發出斷斷續續的低笑聲,“……你會死在這兒!我已經預見到了……”
“哦,”伊塔心情很糟糕,頭也不回地比了個中指,“關你屁事。”
……
反派·暴躁老哥·伊塔摸到了所謂的“蟲巢”外面。
這裡是居民區,或者疑似居民區,因為有很多搭建好的棚屋和充滿生活氣息的雜物,以及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伊塔一開始還驚訝了會兒,後來也覺得合理起來——哪怕殘酷如流星街,也得有和平的區域,不然毫無反抗之力的嬰幼兒該怎麼長大?
她從屋頂上跳下,謹慎地看了看眼前看似普通的破舊棚屋。
是的,西索給的坐标就是這附近,誤差不超過10m,如果那狗東西沒騙她的話。
四周的生活氣息給了她一點信心,伊塔左右看了看,沒在地面上和牆壁上找到什麼血迹或者打鬥的凹痕,于是覺得問題應該不大。在用影做好防禦後,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叮鈴鈴。”
門口的風鈴開始搖晃。
屋裡有點暗,因為窗簾都半拉上了。裡面的男人聞聲擡頭,他看起來臉色頗有些頹廢,黑眼圈挺嚴重的,藍紫相間的頭發亂糟糟地垂到肩膀上。他半趴在桌子上,在她進來前正在擺弄一個很大很複雜的森林風景拼圖。男人隻瞧了伊塔一眼,就低下頭繼續拿起了拼圖塊,看起來對她的興趣遠沒有對拼圖大。
“你有什麼事嗎?”
男人有氣無力地問,又拼好了一塊邊角。
不知為何,伊塔覺得氣氛有點說不出來的詭異:“這裡是‘蟲巢’?”
“對對。”男人敷衍地回答。
……可惡,更詭異了。
伊塔沉默了會兒,才開口:“有一個人告訴我,來這裡可以找到我想要找的人。”
男人聳聳肩:“哦,這樣,”他繼續玩拼圖,“你要找誰?”
伊塔從他的反應中明白了什麼,她環顧了一圈空蕩蕩的小棚屋,走到桌子前,拉開木椅子坐了進去,一邊看着他拼圖一邊問:“所以‘蟲巢’是個賣情報的地方?”
“嗯。”
“用什麼來支付?戒尼嗎?”
“什麼都行。”
拼圖上的雪松逐漸成型,一簇簇深綠的針葉看起來很繁茂。伊塔不說話了,她開始仔細回味這個“什麼都行”,本應該是很随意的答案,她卻嘗出了點不同尋常的血腥味。
“我要找的是長老團的殘餘,”她慢慢地說着,“這件事的代價是什麼?”
男人終于再一次擡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是淺灰色的。
“你不是流星街人。”他下了陳述。
伊塔低頭看了看西索給自己買的商場最新款N○○牌夾克,還有腳上的Dr.M○○牌靴子,默認了他的說法。
男人用毫無感情的語氣問:“你确定要交易嗎?”
伊塔點頭:“是的。”
“好的,但我無法告訴你準确的代價,”男人放下手裡的拼圖塊,“這會由母蜂來判斷。”
又來了一個“母蜂”……你們怎麼這麼多奇怪的新名詞?
伊塔其實很想吐槽一下,但她已經是個十分成熟的反派了,所以禮貌地保持了沉默。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等待他打電話詢問那位“母蜂”——然而男人并沒有掏出手機,相反,他一臉疲憊地合上了熬夜人專屬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嗯?您這就睡了?
不,不對,他不是睡了——通過覆蓋在眼睛上的“凝”,伊塔看到他的皮膚上溢出了一股藍紫色的念。這些念有生命似地湧動了幾下,很快就縮回了皮膚下,然後男人重新睜開了眼。
——這一次,他的眼睛變成了全黑的,如同昆蟲的複眼。
“……難以置信。”
男人彎起嘴唇,微笑着,輕聲感歎起來。
說完這一句後,男人就不再開口了。他換了個更加舒适的坐姿,托起下巴,安靜地端詳起了坐在他對面的紅發女孩。他看自己的眼神……該怎麼形容呢,讓伊塔覺得他正坐在盧浮宮裡凝視傳世名畫《蒙娜麗莎》——雖然男人的外表還是那個男人,同樣的黑眼圈、同樣的藍紫色的頭發,但伊塔清楚地知道此刻他身體裡的芯子已經換了個人。
非常可怕的操作系能力。伊塔在心裡下了判斷。
“你是母蜂?”是伊塔先開了口。
“沒錯,母蜂、蜂後、女王蜂,您想怎麼稱呼都行,”男人仍然在微笑,他伸出胳膊,朝她行了一個古怪的西方宮廷禮,有點像是女式的禮節,“……向您緻敬,來自噩夢的複仇之火,上帝的黑山羊……以撒。”
伊塔的心髒仿佛被蜜蜂疼痛地蟄了一下。
“我不是以撒,”她的表情變冷,“你身為情報人員,連這點都看不出來?”
男人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立刻收斂了笑容。
“非常抱歉,”他的聲線裡帶上了似真似假的無措,“無疑冒犯您,但我認為自己應該并沒有判斷失誤,”他停頓了片刻,用更輕柔的态度朝她解釋起來,“您知道的,‘以撒’的本質隻是一個稱呼,用來形容每一代被選中的祭品們。祭品會背負上那一團不死的念,并用生命将它養大。”
“而現在,那團可怖的念正纏繞在您的身上。”
男人擡頭望着她頭頂上黑色的圓輪,輕聲開口:“……我認為,這足以說明,您已經是最新一代的以撒了。”
“您覺得呢?”
他再次露出了笑容,笑容的弧度比之前更大。
伊塔盯着他黑漆漆的昆蟲似的眼睛,卻隻從裡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是的,他說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