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有血,說明伊塔在跳窗的過程裡劃傷了自己。以大哥的敏銳感知,即使伊塔是隐身的,一旦流血,他就會聞到,然後捉住她。
“啊,那說不定是大哥你之前懲罰她之後的血腥味還沒散,混在一起,不好分辨——”糜稽隻能從最合理的角度出發,還沒等說完,就被打斷——
“我沒有罰她,沒有弄出血。”大哥慢聲說。
糜稽:……
忽覺心酸。
草!那個伊塔才是你親妹妹吧?!感情你在小黑屋裡教育了她半天,連打一下都沒舍得?!
“……而且她在的。塔塔就在樓裡,沒有氣息。我注意着的,她之前也沒有消失,”
伊爾迷似乎對糜稽失去了興趣,不再看他,繼續沿着土塊和血迹向前,沿着鋪滿瀝青的主幹道,走到伊塔和金握手的地方,“直到塔塔再次出現,這個時候,她原本的身體才瞬間消失。”
怪不得!怪不得最開始大哥一直沒離開那棟樓太遠。
以為自己的小姑娘還在裡面?
糜稽,燃起了八卦之心,決定偷瞄大哥此刻的神情。他隐蔽地瞥了一眼自己大哥,然後就被伊爾迷·揍敵客沒表情的側臉和黑洞洞的眼實力勸退了……好吧,大哥殺完人回山也是這個模樣。
“那,那這些東西呢?”糜稽八卦失敗,不得不跟上他的思路,“如果她的身體在樓裡壓根沒動過,最後一瞬間才瞬移過去,那這些痕迹是怎麼出現的?她又如何控制自己的出現位置?”
越想越奇怪,糜稽抓抓自己的腦袋:“說不通啊。”
大哥好久也沒回話。
他隻能擡頭,看到大哥再次神遊了——他盯着主幹道盡頭的山脈,在發呆。夕陽落下,照得他的眼睛罕見地浮了一層微光,是深深的橘色,仿佛《向日葵》的油畫顔料溶在一起,安靜地燃燒着。
糜稽猜他也不知道。
“不可以呢……”大哥垂下眼睛,睫毛投下陰影,黑色覆蓋了橘色,“塔塔和我之間……是不可以有秘密的。”
糜稽:……
他很想打字詢問網友:“家裡的控制狂忽然發病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伊爾迷抛下他,自顧自地回頭走。
瀝青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連帶着血迹也幹涸得慢。
糜稽眼睜睜地看着大哥——啊!大哥伸出了手!你在幹什麼!不要摸那些血迹啊!等等等等等!!你還舔!帶着泥啊我的大哥啊!!!你不是骨灰級死潔癖嗎!你不是強迫症晚期嗎!
夕陽下,伊爾迷·揍敵客舔着指尖的血,垂着眼睛。
糜稽無力了,糜稽很想問他:“你的塔塔的血,甜嗎?”
說不定大哥會認真地回他:“甜。”
真是瘆人,瘆人到家了,瘆人得讓糜稽渾身難受——因為他确定,大哥根本沒有“愛人”的能力,他不可能有。他是個……該怎麼形容呢,反正不是個好玩意,比自己都要壞,壞的多。
是那種,偶然覺得路人不喜歡,能順着惡意折磨死它的人。
“它”,沒用錯,大哥就是這麼感覺的。
雖然大哥很少這樣,因為沒效率,也沒意義。
糜稽想起了測試不明物能力的時候,被大哥送到亞路嘉身邊的管家們,被威脅,玩弄,揣度人心,給點希望,再鎮壓,着他們被捏住把柄,絕望地走進亞路嘉的玩具房間。雖然嘴上說着“為了家族利益”,但大哥其實玩得很開心。
……他愛伊塔嗎?
搞笑。
是把自己的某種無法滿足的欲望塞到她身上了吧。那孩子真可憐。
糜稽對不知身處何處的伊塔送上了深切的同情。
伊爾迷舔完了,殘留點血腥味的指尖還點在他的唇上,他再次凝視着遠處的夕陽,慢吞吞地發出了糜稽無法理解的感歎:“……好熟悉呢。”
好熟悉的夕陽。
帕爾飛到了一片山林裡,落地。
伊塔快樂地沿着他的翅尖滑下來,跳到草地裡。剛才魔釘穿腦的陰影已經消失了,人嘛,尤其是獵人世界的人,要學會看淡生活,不然活不下去。
金也下來了。
帕爾收起了自己的翅膀,他一路上都沒說話。伊塔覺得他應該不能在獸型的時候發聲,畢竟喉嚨結構不同——或者是他覺得沒必要和愚蠢的人類交流。
金:“時間不早了,我們得湊合着睡一晚,小塔去那邊找找,看附近有沒有河流和溪水吧。”
伊塔:“好的。”
她勤勤懇懇地出發了,這個山裡的樹木和草長勢喜人,一看就是沒被人類糟蹋過。伊塔辛苦地翻山越嶺跋山涉水,走了一會兒也沒找着水源,忽然覺得不太對勁。
等等,像金這種人,會胡亂停車嗎?難道不是專門挑選最合适過夜的地方麼?
……所以,支開她是要幹嘛?
伊塔于是露出(=-=)的表情,原路折回。
她走得不太遠,而且過于茂密的草葉,一旦走過就會留下倒伏的痕迹,原路很好找。伊塔回到他們降落的小山坡,看到魔獸消失了,金在和一個人聊天。
“呀,你回來啦,”金毫不羞恥地揮手,“抱歉,剛才沒注意你走錯了,溪流其實在另一個方向,小塔再去一次吧。”
伊塔:……
要不要臉啊你!
她當然沒動,而是盯着那個人——雖然是背對,光憑他垂到肩頭的深紅色長發,伊塔就能猜出這是誰——魔獸大概格外敏銳,她剛把目光聚到他身上,他就在瞬間轉過頭,收縮瞳孔,冰冷地盯着她。
伊塔吓得蹬蹬後退兩步。
沒辦法,他轉頭的動作又快又準,有種獸性的狠。換你你也蹬蹬後退。
他的虹膜淡金,顔色淺,就顯得瞳孔過于驚悚,不僅如此,他連睫毛也是淡金的,因此整個眼睛都冷,虛幻又涼,咋一看宛如吸血鬼一類的夜行動物。
金:“帕爾,你吓到小塔了,人類互相打量的時候……是不這麼轉頭的,你要慢一點。”
帕爾不應聲,用那雙吓人的眼睛盯了伊塔好一會兒。
伊塔從被掠食者鎖定帶來的僵硬中回複,覺得幹瞪也不是個事兒,小聲:“你好?”
帕爾不說話。他似乎不喜歡說話。
金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他看啥都津津有味:“别怕别怕,帕爾很喜歡你的,他就是沒和人接觸過,不會表達。”
伊塔:……
一直生在原始森林裡的魔獸,不會和人交往……似乎很正常?
伊塔于是稍微放心了,走過來,路過帕爾的時候,對他笑了笑。好歹是幫她逃脫了揍敵客家的天羅地網的朋友,怎麼着也得友善些。
“嘛,你倆也算見了面,”金拍拍她的腦袋,“這次去另一邊接點水吧,帕爾受了些傷,我幫他處理一下……或者你在旁邊看着?”
再見!
伊塔轉頭就走。
果然,從另一邊走的話,很快就找到了水源,伊塔站在岸邊思考了一下該用什麼接水,最後發現有種樹的葉子長相清奇,合适盛水。
伊塔回去的時候,直面了非常兇殘的一幕。
帕爾一隻手拽着一頭有着鹿的外形,卻長了尖牙和三條尾巴的奇怪魔獸,然後把兩人高的它摔在了樹幹上。伊塔也不敢确定這力氣是多大,但是那可憐魔獸的後腿都被甩得向後自由震蕩,彎曲弧度宛如面條。
他避了一下,沒濺上血。
然後帕爾忽然看了一眼伊塔,松了手,魔獸的屍體凄慘地砸在地上。
“轉身。”
他嗓音略微嘶啞地說。
伊塔:“哦哦,好的。”
轉了身,她才回過味——诶诶诶,帕爾是不是說話了?!他會說人話?!而且聲線好低啊,居然蠻好聽的——然後是皮肉撕裂的聲響,還有血汩汩流到草地裡的動靜。
伊塔明白了帕爾讓她轉身的原因。
估計是他要扯開那個魔獸的肢體,但是顧慮着她,不想讓她看到那麼血腥的東西——伊塔有點愣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變态們哪個不是毫不顧忌地當着她的面搞血腥美學,不顧忌都是輕的,像伊爾迷·揍敵客那種,直接把最殘忍的東西扔在她眼前,還硬逼着她發表感想。
啊,明白了。一定是金。
一定是他欺騙涉世未深的單純魔獸,說什麼“人類小姑娘都可脆弱啦,看到血會哭唧唧哒,你要收斂呀”這種話,搞得帕爾不得不束手束腳。
伊塔想通之後,正琢磨着要不要和帕爾說清楚,讓他别有心理負擔,金就回來了。
他肩上扛着柴火,走過來扔到地上,然後轉身,看了看他們詭異的相處方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來,小塔,帕爾現在忙着給你做好吃的,就别打擾人家了。”
伊塔:“……哦。”
她于是幫金搭柴火,其實金也用不上她,伊塔差不多就坐在旁邊劃水,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
金搭完,坐下:“所以,接下來你要去找那個藍眼小子?”
伊塔點頭:“嗯。”
金:“真的要救他?”
伊塔:“……還有假的救嗎?”
金:“哎呀老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咋知道他對你是真的好?萬一你救完他,他轉頭就把你這樣那樣,又是殺了又是吃了的——你能怎麼辦呢?會後悔嗎?”
這貨以前說話說一半,另一半還各種隐晦,恨不得她搞出點事來,好找樂子,如今居然說了大實話,讓人害怕。
伊塔:“你怎麼忽然靠譜了,居然描繪得如此真實。”
金:“沒辦法,簽了死契要好好幹活啊老闆。”
伊塔看着他點燃了篝火,想了想:“不會吧,我沒考慮他的心裡是不是真的這麼喜歡我,連心思都要純粹,這要求就太苛刻了點,哪個變态是好東西啊,能從表面上對我好,就相當難得了。而且他救了我。如果在賽因斯大學,他沒有幫我逃出來……我現在就是身處地獄。”
參與了賽因斯大學計劃·金毫不羞恥地點頭:“這樣。”
伊塔想起了他們兩個下船後,出去逛街的時候,以撒牽着她的手,偏頭看着四周林立的建築物。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外面繁華的商業城市,以撒默默地注視着那些對他來說十分奇異的景色,仿佛看不夠的樣子,可深藍色的眼睛裡卻滿是冷漠。
“所以我救他,大概是和他無關,而和我自己有關吧。”
伊塔盯着篝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