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啊。”
伊塔:“我信你個鬼。”
金笑:“真的,我們就是一群短視的人類,被忽然出現的‘偉大任務’卷着向前走……雙眼都是蒙住的,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也隻有小塔你能瞥到——這可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把命都放到你手裡了。”
伊塔默默地吃着烤魚,不說話。
如果是好幾個月前的她,現在一定會相信金“什麼也不知道”的說辭,甚至會感到一絲沉重和愧疚——但她早就不是了。
伊塔放下插魚的樹枝,擦了擦嘴角的碎渣,對他撇嘴:“不說就算了呗,還試圖道德綁架我是什麼道理……大叔你這人真不怎麼樣。”
金被質疑了人品,笑:“大叔真沒騙你。”
伊塔:“獵人協會是什麼地方,精英遍地走,天才多如狗……别告訴我這群天才聚在一起搞了半年,搞出來的結論就是等死——尤其是,當一部分‘天才’是帕裡斯通·希爾那種貨色的,一部分是你這種的時候。”
金:“……為什麼要把我和帕裡斯通并列啊喂!”
伊塔懶得說話,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金于是歎了口氣,接着就笑了。他的黑眸顔色很深,但是通透,如同寶石。他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拉了幾下,慢悠悠開口:“好吧,如果我不說,小塔也不會說的,是麼?唔,其實彌賽亞那群人三令五申讓我什麼也不要告訴你——不過我也不喜歡他們就是了。先來個題外話,如果小塔你現在忽然出現在協會總部,會被一群狂熱的人圍住。他們早就想要見你了,說不定還想摸摸你,親親你,然後把你供起來——尼特羅老爺子親自來都拉不住的那種。”
伊塔烤魚的動作于是僵住了:“……啥?”
“你的信徒。如果你願意承認他們的話。協會裡崇拜你的人不少,但是絕對不多,因為大部分獵人相當冷漠,不過有一些出于奇怪的宗教信念之類的,格外狂熱——等到把你的事迹公之于衆以後,全世界大概半數人都會崇拜你。這不難理解……相反,很好理解才對。”
上一個崇拜她的人還是隔壁四歲的小崽子呢,因為幫他拼起來了高達——雖然那小孩從五歲之後就醒悟了,并且視之為恥辱——但是!
這種好事……怎麼看也降臨不到我身上吧?!
半年前被幻影旅團挖眼抛屍孤兒院,上個月才逃出精神變态的血腥迷宮,轉頭就被伊爾迷·揍敵客的迷妹炸了一身内髒和血的伊塔如是想。
“這才是你該有的待遇,雖然一旦牽扯上宗教就很沒意思了,但你确實該被尊敬,小塔。”
金看着她。
極有可能會被半數人類崇拜的僞宗教領袖·伊塔散着亂糟糟的紅發,拿着根破樹枝烤着魚,坐在石頭上沒什麼表情地回看他。
金沉默了一下,換了話題:“……總之,我能理解帕裡斯通·希爾為什麼要把你囚禁在賽因斯大學。因為就連你自己都想象不到你代表了什麼。”
伊塔把魚翻了個面,繼續烤。
“如果真的有人能像神一樣随意地改寫整個世界,那麼就隻是你了。”
伊塔看着魚體變黃,覺得應該差不多了,就試探着咬了一口。
嗯,還差一點。
她于是放了回去。
金剛才還是挺嚴肅的,看完她無動于衷的一系列動作之後,忽然就“哈”地笑了起來——這個男人的笑容很爽朗,也很光明,如同正義的夥伴:“……我真的很喜歡你,小狐狸。”
他笑完了,說:“因為你不是應該被鎖起來的那種小姑娘。你有獵人的骨頭,和追着你的那些人——帕裡斯通,或者揍敵客家的小子,流星街的盜賊——你們差不多,最本質的東西是一樣的。但你走了一條不同的路。”
“你和我相似。卻比我要好得多。”
金盯着篝火,仿佛一語成谶,也仿佛過于透徹:“所以他們總想追上你,然後拉住你。”
他說:“别被他們拉住了。”
……
金這家夥說話隻說一半,到最後也沒告訴伊塔獵人協會知道了什麼。
或許是因為說到一半,帕爾就回來了。帕爾一向不屑于和他們一起吃,據金透漏,它吃的都是兇殘的魔獸,活着的時候直接生啃的那種,場面何止是血腥,簡直是慘絕人寰。
可能是顧忌着還有一個人類小姑娘,怕把她吓出心理疾病,帕爾這幾天都是獨自外出狩獵,吃完再回來。
什麼場面沒見過的伊塔:“……謝謝了。”
帕爾,冷漠地睡覺。
金還挺忙的,接完這個電話就給那個打回去,關鍵是每次鈴聲一響,他都會對伊塔挑眉一笑:“猜猜大叔這次是不是要賣掉你?”然後就跑進山林裡,遠離他們,神神秘秘的。
大概半個下午,金應該是一口氣把該處理(想處理)的事情都搞定了,搞完就直接關了機,誰打過來也不理會。他和伊塔說,明天就和她一起去帕克其原始森林。
“挺遠的,帕爾會送我們,”金說,“送完帕爾就會離開了……要珍惜哦。”
伊塔:……
老祖宗勸誡過人妖殊途。不敢不敢。
到了晚上,帕爾再次離開之後,金才重新給她講獵協内部的信息。
“我臨走的時候,趕着時間把彌賽亞的資料都看了一遍,”金看起來一點也不靠譜,“彌賽亞,就是專門處理你的那個部門,當初尼特羅全權給了帕裡斯通,他起的名。真難聽。”
其實“彌賽亞”這個名字還不錯,但是伊塔愛屋及烏地點頭:“确實難聽。”
金吃着烤串,繼續:“裡面東西不少,最重要的,也是你最關心的,以撒——你知道彌賽亞内部管他叫什麼嘛?他們稱呼以撒為‘Lazarus’,拉撒路。”
伊塔沒啥文化:“……啊?啥?”
“《聖經》裡的,不知道誰這麼無聊老是套宗教術語……可能也是你的狂熱崇拜者吧。拉撒路本來是一個死去的人,但是耶稣将他從死亡中複活,證明了耶稣的神迹,”
金看了伊塔一眼,“放到這裡,就是證明了你的神迹。”
“我?”伊塔愣了愣,“我不是救了不少人嗎?”
“不一樣。以撒和他們不一樣。”
金笑眯眯地,“他們稱以撒這件事為‘Lazarus-01’,拉撒路一号事件。因為不确定小塔你會不會無意中弄出一個Lazarus-02,或者03……所以揍敵客家一直想把你關起來。從某個角度來說,你确實是太危險了。”
伊塔盯着金的眼睛。
她隐約有了一點刺刺的預感——這件事恐怕極為重要,遠比金·富力士此刻吊兒郎當的語氣要重要得多。
“什麼意思?”
金一口氣把肉從叉子上薅下來,一邊嚼着,一邊直接拿着木枝在地上畫了一條長長的線:“假如說,這是伊爾迷·揍敵客的命,”
他畫到一半,停下了,“忽然間,世界規則裡的某些錯誤讓他半路死了——但按照因果和命運一類的東西,他不可以現在死掉。于是,小塔你的存在,就是給他續上這條命,對嗎?”
他又把線連起來,畫了長長的一條。
“對。”伊塔點頭。
“所以,我們不把伊爾迷·揍敵客叫做‘Lazarus-1’,因為他本來就該活着。”
“相反……”
金畫了一條短短的線,“如果有人本來該死了呢?如果沒有幹預,在我們的世界裡,不存在任何巧合可以讓他活下來。因為我們都是木偶,被線牽着的木偶永遠也幫不了另一個木偶,當所有人都按照默認的軌迹在走的時候,命運就會變成現實——所以,這個世界上的人,都走着一條‘無論如何也救不下他’的路。”
地上,和伊爾迷長長的生命線相比,這短短的一條突兀地斷裂着。
“可是呢,有軌道外的一個人闖入了我們的世界,像是魯莽的觀衆闖入了小小的木偶劇場——是你。你身上沒有線,小塔從來不在命運的規劃裡,”
他把以撒那條斷掉的生命線,隔了一段距離,重新連上了。
“所以,出于機緣巧合,你玩壞了本來的命運軌迹,救下了他,‘像是神之子耶稣給卑微的人類續命一般’,彌賽亞裡的那些奇葩這樣寫的。”
“确實個奇迹,而且隻有你能做到。”
“這才是協會那群人給以撒起名為‘Lazarus’的原因,拉撒路,神的複活和救贖,從命運的墳墓裡拉出已死之人——以撒和伊爾迷完全不一樣,他是該死的人,重新活了過來。”
“說實話,我剛看完資料的時候,也吓了一跳,這個實在是不可思議——延伸一下,既然你能逆轉既定的生死,除了以撒,其他瀕死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你打破了這一個因果律,那麼其他的因果律呢?這個世界,是不是根本無法限制你?”
“現在知道為什麼獵人協會如此執着于你了嗎?為什麼帕裡斯通像條惡犬一樣追着你不放,為什麼伊爾迷·揍敵客一心想把你關在枯枯戮山,完全掌控你?”
“你太特别了,小塔。你是無限的可能。”
伊塔聽得心都停跳了。
媽的原來我是一個超級外挂?!
連她自己都不敢深想下去,越想越覺得震撼,同時也越想越覺得恐怖——放到那些變态身上呢?比如說,伊爾迷·揍敵客,以他對力量的病态欲望,怕不是要把自己一點點掰碎。
……尤其是,配合亞路嘉使用,風味更佳。
“那……那你們還随便把我仍在賽因斯大學?”伊塔努力穩着手腕,繼續烤肉,“難道不是一個照面就拿去解剖?”
“這個理論,是等你逃出迷宮才被發現的。”
“那個時候協會還沒意識到,等到深入挖掘了以撒和西索的關系,才發現以撒是命定該死之人……這麼說有點難聽,但是确實如此。因為以撒和西索應該隻能活下來一個,但是小塔你救下以撒的原因,不是因為預見了災厄之洞,也就是說,以撒本來就該死在斯德納爾的地下室裡。”
伊塔,如同所有關節都疏通了,所有死結都被這個理論一刀切開:“……我明白了——原本的命運軌迹,是以撒死在斯德納爾,然後西索直接活下來。”
原來如此。
怪不得。
怪不得災厄一直纏着他。
以撒沒什麼溫度的身體扒在她身上,蒼白的臉帶着溫軟的笑意……他似是而非的那些話,他一直說,自己給他的比給其他人要多得多,說,自己本來就該死了,死在那個地下室裡,還說,伊塔從陰暗的泥土裡把他拔了出來……原來是這樣。
他果然是該死的。
這一生終究完不成任何事情,在複仇之前就被鎖入封閉的念空間裡,被折磨,被殺害,不甘地死去,無聲無息地爛掉……幻影旅團從來沒能發現他,他從來沒能回去,也從來沒能殺掉大長老。
沒能走出流星街。沒能見到外面的世界。
這是以撒既定的命運。
他再聰明,再厲害,再冷靜,也沒什麼意義。命運卷着每一個人向前,如同河流卷着每一滴水奔向大海,不會有一絲遲疑,也不會有一絲憐憫,人類卑微的掙紮毫無作用,被碾過去的時候也毫無聲響。
伊塔沒再說什麼,盯着篝火,開始發呆。
“要不早點睡吧,”
金也沒說話,一直陪着她沉默,直到帕爾回來,星星開始閃動,才出聲,“山裡晚上也沒什麼娛樂活動,等到了帕克其,我們可以一起抓夜光的小生物。”
伊塔,有氣無力:“你是小生物毀滅者嗎?”
金:“怎麼會。我很喜歡魔獸的。”
伊塔,重新沉默。
篝火噼裡啪啦的響。
“那我先睡了,”金拍拍她的腦袋,“你别多想——”
“金,”伊塔擡起眼看他,深綠的眼睛在篝火下如同一點微亮的湖泊,“明白了自己的命運是一定的……你不難過嗎?”
金倒是立刻就聽懂了。
他笑了笑,一出口就不同凡響:“你這什麼眼神?我倒不是很在乎。一開始還是想了想的,後來想多了就覺得無所謂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宿命,所以對我來說,這個宿命就沒有了意義。”
伊塔:“嗯?”
“我想要走的路,就是我想要走的路,”金捋了捋自己的黑發,頗為懶散,“能明白麼?還不知道未來的時候,你的未來就是無限可能。但是以撒不一樣,他已經知道了……”
“于是,他的未來就變成了一條死路。”
伊塔回想起了很多畫面,第一次見面,他從籠子裡擡起眼來,對她笑,渾身是血,但是眼睛幽藍如火,他說:“我叫以撒。”
“伊塔。”
“哈,”他笑着,“我們的名字真是相似。”
……一切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