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目前的精神狀況很明顯還算正常,沒有要突然發瘋去朱雀街街上又唱又跳的趨勢,記憶雖說不算完整,卻也還算條理清晰。
那反過來想,在沈和正手上時,她從牢中逃脫後碎曦劍不翼而飛,沈和正也沒能從她這裡問到碎曦劍的下落,會不會是她先下手為強,把自己有關于碎曦劍的記憶都清除了?
所以萬能的搜魂才會一無所獲,因為連顧歲寒自己都不知道碎曦去哪了。
顧歲寒和蔣奚面面相觑。蔣奚喃喃:“……好像有道理。”
困擾顧歲寒多日的問題終于解開了。宋安瀾一直以為她是因為在沈和正手上吃了苦頭,因為過大的刺-激才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甚至連顧歲寒本人也是這麼以為的。
所以她才在宋安瀾的安排下回了落棋閣,努力和以前熟悉的人和事物接觸,試圖回憶起之前的記憶。她們都沒料到,這段記憶不是因為痛苦而造成的短暫遺忘,而是徹徹底底地完全丢失。
顧歲寒小心道:“額……假如,我是說假如,我當時自己取出了自己的記憶,然後為了穩妥,把那個球碾碎了,那這個記憶……還有找回來的可能性嗎?”
蔣奚用同樣呆滞的眼神回視,搖了搖頭:“理論上……應該不行了,除非那個球沒碎,而是被您藏到了某個地方,那要是找回來的話,可能還能試着逆行術法,把記憶重新放回去。”
顧歲寒:“……”
假如這個猜測是真的,那她對自己還挺狠的,把沈和正知道碎曦劍的下落的路斷了不說,她自己也不可能知道了。
一想到宋安瀾那邊還殷殷地等着她什麼時候恢複記憶,提供一點碎曦劍下落的線索,她就感到一陣心虛。她呻-吟道:“這個……目前還隻是猜測,你先别跟别人說,我再想辦法驗證。”
蔣奚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自然連連答應下來。
但話雖如此說,顧歲寒也沒想到能用什麼方法驗證。千頭萬緒在她腦中糾纏,她喃喃道:“要是碎曦識點相,自己碎了好了。”
這樣南盛就不用一直擔驚受怕,擔心它落入北周手上了。
蔣奚安慰她:“執棋不用太擔心,現在不隻是咱們對碎曦的下落毫無頭緒,北周也是。”
顧歲寒緩緩點了點頭,隻好暫時寄希望于上天能站在他們這邊,讓碎曦的消息能被他們先得到。她叮囑蔣奚:“你……回頭傳訊給青州分舵,讓他們再多派些黑棋打聽碎曦的下落。”
蔣奚應是,掏了個小冊子出來,又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支筆刷刷地把事情記下。顧歲寒瞥到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到上面“小八”的名字,順口問:“對了,小八那邊怎麼樣了?”
“按照玩忽職守的罪名,判了十鞭。被他替班的那個白棋罰了十個月的俸祿。”說起這,蔣奚神色郁郁,“謝……那邊我也派了兩個黑棋一直看守着,沒有限制他行動,但一言一行都被我監視着,應該不會再有之前的事了。”
顧歲寒頗感意外:“他回閣裡了?”
她還以為她那番重話一放,他應該有段時間不會回來了,原本還發愁怎麼把人叫來和她一起去滇國來着。蔣奚點頭:“對,今天上午就回來了。我說要一直派人看守他也沒說什麼,看起來還挺怡然自得的,一直在自己書房裡演算陣法。”
顧歲寒摸不透他心思,但他既然願意主動回來也省了她的事,自然也是樂意的。她想了想道:“嗯……你找人和他說,收拾一下必要的東西,明天就要出發去滇國了。”
蔣奚驚訝道:“明天就去?這也太着急了。”
“我不着急,但是那些被傀儡術控制的人等不及了。”顧歲寒把手放在書房門上的禁制上,法陣感到了她的靈力,自動向兩邊分開,“我……”
說到這裡她的話頭微微一頓,感覺自己似乎忘了些重要的事。蔣奚見她沉默,也跟着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腳步。顧歲寒感覺自己恐怕也需要蔣奚那樣的一個小本子了,她盡力回想了一下今天宋安瀾和她說過的話,才勉強想起來:“哦,對了,在上林苑看守沈和正的黑棋有回來的嗎?”
“有的,和您前後腳。沈和正回臨安城外的驿站了,我就另找了一批人換班看守。”蔣奚麻利道,“我去替您叫一個過來?”
顧歲寒點點頭,見蔣奚走遠,忽然又想起來什麼,叫住了她:“你幫我找兩個熟悉西南分舵的黑棋吧,我帶着一起過去。”
蔣奚遠遠應了聲:“好——”
顧歲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轉頭進了書房,把之前畫的那張圖又找了出來。她看着上面錯綜複雜的關系線,不由得又想起來自己昨晚被謝停舟騙得團團轉的傻樣,不由得一陣挫敗。
如今真相明了,這張圖顯然是有問題的。但她細看之下發現裡面的推測也不是全然不能用,想了想把另拿了張紙,把圖裡除了“尋劍人”之外的内容謄抄了上去,把原來的圖在燭火上燒了個幹淨。
剛剛燒完,就有人扣響了書房門。她進門時沒有關門,隻是虛掩着,便沒有起身,隻是擡高了聲音道:“請進。”
一男一女兩個黑棋打扮的人推門進來。顧歲寒打量着來人:“是蔣奚叫你倆來的?”
男人高聲道:“是!屬下端木昂,是先帝二十三年出師的黑棋,擅長飛刀和弓箭,聽憑執棋調遣!”
女人聲音就要低很多:“屬下陳二娘,先帝二十四年出師的黑棋,什麼都會一些,聽憑執棋調遣。”
顧歲寒看着這兩人。落棋閣裡的棋子大體分兩種,一種是小八那樣家中貧困的,被落棋閣用錢買命,這種在閣裡占九成;還有一種就是家中在京裡小有地位,把子女送進來拼一把——倘若落棋閣的棋子能平安活到三十五歲,就可以向執棋申請離閣。黑棋離閣後可以由執棋作保,在軍中謀個不低的職位;白棋離閣後能在兵部某個文職。
端木昂有名有姓,而且姓不常見,顧歲寒隐隐約約記得戶部就有個小主事姓端木;陳二娘的名字相比之下就随便很多。她不動聲色地低頭翻開閣中棋子名冊,順着兩人的出師時間找到了兩人。果然,端木昂的出身屬于後者,陳二娘的出身屬于前者。
她微微皺眉。老實講,她不是很喜歡有出身的黑棋,這些黑棋心念雜,有後路,所以往往也不能拼盡全力。但蔣奚既然給她點來了,她也不好半路拒絕,再加上她本意隻是找人從旁協助,要求也并不高,隻好勉強點頭:“好。”
說這話時,她低頭又掃了兩眼名冊,意外發現端木昂的出師成績還不錯,在同批三十二個黑棋中排行第三,相比之下陳二娘的就要遜色不少,在同批黑棋中排十九。
雖說不同年份出師的黑棋有時會因為同期的實力不同,有實力相似,大比排名差距卻很大的情況,但大部分情況下大比排名還是能反映一部分實力的。她心裡大緻有了數,擡頭看向面前兩人:“我叫你們二人是來做什麼,蔣奚應該和你們都說過了吧?”
兩人點頭。顧歲寒便繼續往下說:“但我還是要再強調一遍。此去滇國要直面我們并不了解的妖術,所以什麼情況都有可能遇見。更有甚者,那裡可能是我們的埋骨之地,你們心裡都有準備嗎?”
端木昂大嗓門嚷嚷:“自然!為南盛獻上生命是屬下作為黑棋的榮耀!”陳二娘跟着諾諾點頭。
“好。”顧歲寒看着兩人的眼睛,“那你們暫時就歸我和謝将軍直接調配。在滇國期間,你們要絕對服從我們兩人的命令,我和他的命令沖突時,優先聽我的。”
兩人還是點頭。顧歲寒道:“好。那你們回去好好準備,明早我們就從閣裡出發。”
端木昂看起來十分興奮,紅光滿面地走了,陳二娘落後幾步,被顧歲寒叫住了:“二娘,你等一下。”
聽到顧歲寒叫她名字,陳二娘明顯受了驚吓:“執……棋?”
顧歲寒還惦念着早些時候在演武場的事:“聽說蔣奚在演武場處理那個新來的小孩時,那小孩說了點難聽話,你知道是什麼嗎?”
陳二娘猶豫道:“可……可……”
“沒事,他怎麼說的,你就怎麼複述。”顧歲寒看着她的眼睛,鼓勵道。陳二娘結結巴巴:“沒……也沒說什麼,就是說落棋閣是吃白飯不幹事,管得嚴也沒什麼用,要不是閣裡把碎曦弄丢,自己的媽媽也不會死……”
原來如此。顧歲寒搖了搖頭,手掌向内往外揮了揮:“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陳二娘惴惴地轉身要走,顧歲寒想了想又叮囑她:“好好休息。”
陳二娘匆匆點了點頭,逃也似的跑了。顧歲寒心說這兩人性格差距也太大了,卷起了重新謄抄的圖,塞回了桌下。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或許是因為白天都在睡覺,她現在毫無睡意,感覺自己還能再去上林苑跑一圈。
顧歲寒推門走出書房。夜幕四合,晚上值守的人已經開始換班了。她看着他們忙碌地來來往往,忽然想起來昨晚囑托蔣奚查驗一下白天閣裡的人有沒有木偶紋,但蔣奚還沒跟她彙報。
不過按照蔣奚的負責程度,這事一定是做了的,沒彙報應該就是沒有異常。她心事重重地坐在了門口的台階上,吹着秋風,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
記憶很有可能是找不回來了。顧歲寒感覺有些可惜,但已經沒有剛得知這個消息時那樣傷感了。這幾個月沒有那些記憶,她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弄明白傀儡術,還有找尋碎曦劍的下落。前者的思路很明晰,去滇國查就可以了;後者則要麻煩得多。這把名為神劍的兇器好像一滴落入大海中的水,讓所有人都毫無頭緒。
按理說以這把劍沖天的煞氣,它的下落不應該讓兩邊的人都納悶這麼久,所以之前顧歲寒猜測這劍自己碎了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顧歲寒覺得還是不能寄希望于運氣。那把劍無論是否還完整存在于世上,它的下落也應該先被南盛掌握在手裡。
但這下落也不是這麼好找的。她揉了揉眉心,心說要是找回來了一定要再造個靈羅盤,把它倆的氣息互相牽連起來,這樣下次再丢了就能順着羅盤找了。
“天,還是不要有下次了。”她捂住了半張臉,“有一次已經夠折騰了……要是能找回來,我一定給它造個鋼箱子裝進去,再把它焊死。”
晚風習習,閣裡的各處屋子都點上了燈燭。她眯起眼睛一一辨認閣裡的各處屋舍,忽然發現藏書閣也點起了燈。
因為點燈燭看書容易叫眼睛變花,影響五感敏銳,所以平日裡藏書閣一到晚間就會關門。顧歲寒推了推日子,才想起來馬上就要到今年出師的棋子大比了,為了方便棋子們臨時抱佛腳,藏書閣都是全天開放的。
她靈機一動,心說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藏書閣查查滇國相關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