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上林苑安靜得落針可聞,因而敲門的聲音便格外清晰。
敲門聲響之後,門裡卻并無人應答。敲門的黑衣人也并不着急,伸手拽了拽自己的鬥篷,以便更好地隐匿進黑暗中。
良久,門“吱呀”一聲,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裡面傳出:“進。”
黑衣人邁步跨入門檻,那木門便在他身後又關上了。随着關門聲響起,屋内驟然燈火通明,而顧歲寒以為已經就寝的沈和正衣冠整齊地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意味深長地看着這夜半的不速之客:“如何?鄙人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卻是一無所獲,您又該當如何呢?”
那黑衣人不作聲,大半張臉都隐匿在黑暗中。沈和正眯着眼等了他半晌,也不知看出了什麼,忽然坐直了身子:“……不,你并非和我聯絡的人,怎麼,你家大人就這麼畏畏縮縮,連親自來見我都不敢嗎?”
“還是說,”沈和正看起來似乎是有些惱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家大人其實是怕了,膽小到連手下人都不敢和我坦誠相見?”
那黑衣人終于動了。他伸手将兜帽摘了下來,露出了底下那張蒼白的面容。假如顧歲寒在就會發下他長得甚是眼熟——此人就是宴席開場前朝她笑的那個陌生人!
但細細看來,此人與白天也不甚相同。白日時,他臉上還有血色,現下卻是一片青白,倘若不是還在喘氣,簡直就是活脫脫一具行屍走肉。他用漆黑的眼睛看着沈和正,緩緩露出一個僵硬的笑來:“沈大人神威遠揚,在下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自然是不敢冒犯的。”
“哦?”沈和正挑眉,“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卻能叫滇國的國主都退避三分,閣下過謙了。”
“哪裡哪裡。”這黑衣人居然還自謙了起來,“在下隻是有些傍身的本事罷了。”
沈和正冷笑:“閣下的本事,在下哪怕遠在朝歌也有所聽聞,隻不過百聞不如一見——我面前這個,該不會就是閣下用自己的本事造的傳聲筒吧!”
“沈大人不愧是雁主,實在是慧眼如珠啊。”那黑衣人撫掌贊歎,“所以沈大人也不要對着無辜之人發脾氣了,大人就算是将這傳聲筒五馬分-屍大卸八塊了,在下也不會如何可惜的。”
這兩人都是有手腕的,彼此試探了一番,黑衣人背後的主人半分馬腳未露,沈和正卻是罕見地在氣勢上落了下風。他哼笑了一聲,往椅背上一靠:“有意思。但我看閣下的這位傳聲筒似乎在朝中也頗有地位啊,倘若我今夜就将他扣押在此處,過幾日那小皇帝回宮發現少了人,會不會派落棋閣徹查呢?”
這話恐怕是踩到了黑衣人的痛點。他木然沉默片刻,臉上的表情忽得又鮮活了起來,隻不過這回他的笑就勉強了許多:“不如何,大人。前幾日-你手下的大雁就被落棋閣抓了一隻,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忍痛割愛,把此人也打做你歸雁台的人送去。”
話雖這麼說,沈和正卻是心知此人已是暫退一步,便不再進一步威脅,而是重新坐直了身子,一揮手,面前的茶盞就平平穩穩地浮空送至對方手中:“鄙人開玩笑的,閣下培養這麼一個聽話的傀儡恐怕也不容易,不妨坐下,彼此敞開談談,合作才會更順利愉快,您說呢?”
那黑衣人頓了頓,反應有些遲鈍地接過杯子,在一旁坐下:“雁主問的那個問題,我也無法作答。顧歲寒以前不在朝中,我也與她不熟,如何得知?我也給了您消息,您也是見到她了,至于結果如何,我又怎能保證呢?”
沈和正沉聲:“不錯,閣下是讓我見着她了。可閣下可沒說,此女武功遠在預料之上!”
“這我又如何得知?”黑衣人的聲音陡然急促了起來,“要我說,大人才是和顧梅臣熟識的人,她武功是高是低,有幾分深淺,閣下關押她一月之久,自己不清楚嗎?”
這話倒是叫沈和正沉默了。良久,他不知有了什麼盤算,沒有繼續之前的責問,倒是新開了話頭:“閣下叫我做的那些事,出使南盛、求和離間都統統做了,如今是不是到了閣下報答我的時候了?”
這話似乎正是合了黑衣人的意,他微笑開口:“之前承諾給大人的滇北一線自然是會拱手相送的,至于碎曦劍的消息,我也在着人探聽。”
“閣下可别告訴我一無所獲。”沈和正冷笑,無意識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在下費心勞力這麼久,閣下如今的報答卻是讓在下有些失望的。”
“大人不要着急。”黑衣人擺手,“落棋閣裡的樁子已經告訴我,顧歲寒收到了消息,言說青州中琅有碎曦劍消息,她已經在規劃同謝停舟去此地尋劍。”
這會沈和正卻沒有輕易買帳:“當真?”
“消息是真是假在下可不知道。”黑衣人雙手籠進袖子,施施然道,“不過顧歲寒确實要去中琅。大人要是真想一探顧歲寒深淺,去了也不吃虧。”
這話裡不知那裡觸動到了沈和正。他的目光沉默地穿過了窗棂,看向了山坡上那已經黑下來的房間,輕輕挑了一下嘴角:“顧歲寒此人,有意思,我倒很欣賞,隻可惜立場不同。”
黑衣人聞言也感興趣了起來:“怎麼個有意思法?我以為大人的心腹大患一直是姬檐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