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是?不然那些男人為什麼要為女人一擲千金?那些死女人為什麼要往我飯裡攙吃了就會長瘡的藥?”舒念芝反問她。
千禧覺得解釋是徒勞的,這是她頭一回離開青樓,未經曆任何事,不管說什麼她都沒法想象,但隻要她走出了青樓,早晚會明白一些。
舒念芝見她不說話,覺得自己吵赢了,趾高氣昂起來,“哼!跟個老媽子一樣!”
“老媽子才管你!”千禧心不在焉,注意力全集中在假山後的連廊。
潘梧身後随着仆役,步伐飄忽着往荷塘中的八角亭而去,靠坐在涼亭中擺好的軟榻,他似是長歎一口氣,而後悠悠躺下。八角亭内掌了燈,燈火明滅,照在潘梧緊皺的眉上,看起來憔悴疲憊。
千禧心裡頭蓦地有了主意,她攥住了舒念芝的胳膊,“要不要去唱一曲?”
舒念芝一怔,原本該高興的,卻是想起方才被欺辱,心裡有些怵,一緊張竟不自覺抓住她的衣袖。
千禧看見了她眼中一瞬的猶豫,笑得溫和,“沒事,潘大人我了解過,與江祈安有往來,斷不會做得太過。”
舒念芝安下心,有些心動。
千禧将她的蔫頭花正正,撫平她淩亂的衣襟,“來都來了,不表現一下豈不可惜?”
剛才還跟老媽子一樣念叨的人,這會兒讓舒念芝心裡頭脹脹的,說不出什麼感受,隻是讓她緊繃的心稍稍松弛了一下,她挂着慣常桀骜表情,快而輕地點頭。
得到她的允準,千禧快步到了八角亭中,舒念芝怯怯在假山後看着,看着她跟潘梧說了什麼,二人都帶着禮貌的笑,潘梧眉心舒展,點頭應允。
千禧朝她招手,她顫顫走去,雀躍又忐忑,走到千禧身邊,她道,“别緊張,我在假山那兒等你,好好唱。”
這是舒念芝頭一回正式為客人彈唱,她走到潘梧身邊,福身一禮,聲音止不住顫抖,“潘潘大人想聽什麼曲兒?”
潘梧未起身,撐着胳膊,雙眼微眯,“你拿手的就好。”
舒念芝竊喜,抱着琵琶撥弄兩聲,剛開口,就啞了聲音,頓時喉間幹澀,臊得臉皮沒處安放。
潘梧低聲笑了,忙給她倒了杯茶水,“來來來,舒姑娘,喝口茶,不必緊張。”
舒念芝腦子渾渾噩噩,手足無措地就去端茶水,端起來的時候還将茶水晃到了小幾上,青樓都有教過,把茶水晃出來是很無禮的表現,她更是無地自容,慌忙道歉,“潘大人,是奴家失禮了。”
潘梧也不惱,隻道,“小姑娘頭一回怯場再正常不過,不礙事,歇會兒,想唱的時候再唱。”
這番安慰很快起了效果,舒念芝飲下茶水後,深吸一口氣,鸨媽媽說她行事冒失,最容易得罪客人,久久不給她上台的機會,她從來不服氣,這次非得彈好唱好,出一口惡氣。
重整旗鼓後,她咬着牙擺好了姿勢,換上嬌俏笑容,“那我為爺唱一曲《一點星》。”
潘梧挑眉,“一點星?怎從未聽過?”
“一點星是寫給江畔漁夫唱的歌,講的是風雨來臨時,天黑得太早,漁夫在漆黑的茫茫江面上找不着渡口,他的妻子擔心,提了燈渡口燈等他,又怕他被風雨迷了眼,便唱起了這首歌,為江面上的丈夫指引方向。”
潘梧呵呵笑了,“嗯,挺好,唱來聽聽。”
說完那番話,舒念芝的緊張消散了大半,熟稔撥起琵琶,幽幽開口:
“九江連環山幽寂,羅罟攜波去百裡。
驟聞滴滴沙沙雨,舉目望,江波萬裡泛漣漪。
風卷殘雲壓頭髻,一葉扁舟苦無依。
歸家不得迷蹤迹,連歎命,無錢或該苦伶仃。
愁啊愁,愁斷腸。
憂啊憂,憂滿江。
衣衫盡濕,涕淚泠泠。
問天何故戲弄我,天不語,人不語。
忽聞岸邊漁歌起,犬吠連連,嬰孩哭啼。
撥雲開霧,風雨靜,隻見一點星。”
一曲唱罷,曲調悠揚婉轉,歌聲如怨如訴。
千禧坐在假山邊,聽傻了,這樣的姑娘,活該她表現!
她就該在萬人矚目的舞台中央,讓人賞心悅目,讓人動容不已。
她不自覺為她鼓掌。
潘梧也不禁為她鼓掌,“唱得好啊,姑娘,情真意切,甚好。”
舒念芝咧嘴笑了,連同語氣也活潑起來,盡是少女的嬌俏明媚,“多謝潘大人誇獎!”
“這唱詞寫得極好,哪位大家寫的?”潘梧與她攀談起來。
“這是江大人寫的。”舒念芝語氣盡顯天真無邪,“上次我與江大人說了身世,他便為我寫了這唱詞。”
潘梧嘴角一抽,笑得略微僵硬,他就想聽個曲兒放松放松,江祈安無時無刻不在給他壓力,年輕人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氣和手段啊……
“那唱詞中的嬰孩是你?”潘梧刨去壓力,隻論這唱詞。
“嗯,是我!我隻記得一點,那時我應當不到五歲,我娘背着我去碼頭接我爹爹,後來他們窮得吃不上飯,就将我給賣了……”
舒念芝記得,她對她娘大雨天背着她去接爹爹滿是怨言,那麼冷,風雨大得她眼睛都睜不開,她連爹娘模樣都不記得,隻記得那雨落進眼睛裡的感覺。
怎麼江祈安一改,竟改得如此動人,她不理解。
潘梧捏了捏眉心,壓力好大……
“嗯,罷了,你歌喉動人,再唱幾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