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糯糯的,帶着困倦。
江祈安眉梢一揚,暗夜裡的眸子璀璨,轉身出了帳篷。
千禧嘗試着進入夢鄉,但這被子的味兒實在太大,也不知多少男人睡過,行軍路上,也不可能常洗,她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着。
外面還有軍士說話的聲音,忽高忽低,偶爾高喝,鬼都能吓醒。
須臾,還有人在帳前走動,這帳篷又不比屋舍,沒門!
她那一顆心随着帳外的腳步聲起起伏伏,驚懼讓她徹底睡不着了。
帳裡是好幾張簡易木床,她靈機一動,就蹿到了江祈安的帳裡,他帳篷裡睡了好幾個男人。
千禧摸黑看不清,隻能用聞的,她還記得他身上的香味。
她蹲着挨個找過去,帳簾被風吹得輕輕飄起,隐約投入一束火光,面前那一抹亮色便是他。
她心頭一喜,半蹲起身子,剛探過頭去,額頭就撞到了他的臉,她無聲的哀嚎,忙捂住額頭。
江祈安本就沒睡着,蓦地感覺有人進來,隐約瞧見偷偷摸摸的樣子,是個女子。
這軍營裡就她一個女子。
剛想起身問她做什麼,下巴就磕到了她的額頭,唇瓣從她發絲擦過,一縷馨香。
黑暗中,江祈安揚起嘴角,“怎麼了?”
千禧用氣聲開口,“我睡不着,你陪我睡。”
江祈安:“……”
他愣了片刻。
他知道她話中之意,卻是反複品味着這句話可以引申的含義。
千禧等了會兒,沒聽到回應,又用氣聲問一遍,“去不去?”
“去。”
兩人偷偷摸回了千禧帳中,可算能放開嗓子說話了,帳中幾張小床,千禧拖了一床與她的床并排,撚着被子有些難受,“這被子很多人睡過吧,都快酸了……”
江祈安聞言,便開始脫衣裳,“你蓋我的衣裳,将被褥搭在上面,就暖和了。”
千禧覺得也好,但她不想江祈安也蓋那髒髒的被子,便把床拉近了許多,“你衣裳大,可以一起蓋。”
江祈安:“……”
他什麼話都不敢說,直愣愣地躺上去,雙手規規矩矩搭在腹部,躺得直挺挺的。
千禧将衣衫展開,把髒兮兮的被子搭在了腹部,如此既能保證幹淨,又能保暖。
她也躺下去了。
嗯……然後意識到了不對。
但好像全都是她主動要求的,現在攆他走是不是不太好?
二人一時無話,糾結了片刻,千禧索性放寬了心,哪兒那麼多講究,能睡一覺就睡一覺。
衣服上的柑橘味道比起白日裡淡了,有泥土味兒。
是風塵仆仆的味道。
她腦海裡有了畫面,“江祈安,武大哥在軍營也是過的這種日子?”
江祈安一直繃着的嘴角緩緩舒展,“嗯,或許比這邊還苦。”
“我托人問過,一開始征走他的是前朝朝廷,準備派去西北涼州打達魯蠻族,到那邊有千裡之遙,半路遇着國變,被梁國軍隊編收,他那時應該不知道梁國會勝,把梁國軍隊當做叛軍。”
“後來他們軍隊不甘成為叛軍,在一個将領的号召下,投奔了青州軍,後來就沒查到他的消息了。”
“這一路來來回回,少說奔千裡奔襲,該吃的苦,都被他吃盡了。”
江祈安柔聲說完,就聽到她在隐隐抽泣。
他默不作聲,思念之情她應當沒處訴說,隻靜靜等着。
“青州現在歸朝廷管嗎?”千禧鼻腔被堵住了,鼻音很重。
“表面上是,但實際上朝廷的手伸不進去,光知道他們富庶了。”
千禧淚光盈盈,望着漆黑一片的帳頂,“武大哥是個俠義的人,我本來以為他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至少像爹爹一樣,能有所建樹,能奔着前程去。”
“可他那麼年輕……”
卻陰差陽錯死在了這一場混沌的國難裡。
“他本該幸福一生,阿娘可疼他了,我們又是新婚,爹爹是也是世間難見的爹爹,怎麼他就一點也享受不到呢?當真是命運弄人嗎?”
江祈安越聽越不對勁,她說得就像是武一鴻死了一樣。
雖然他懷疑過,但絕不能說出口,更不能生出半點這樣的念想。
這是人最基本的良心了。
千禧心裡忽然湧起巨大的悲傷,從四面八方來,裹挾着暴風與冰刀,挾制得她喘不過氣。
“其實那年他走後的第三個月,我就診出了喜脈,也不知究竟為什麼,孩子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沒了……”
“那天流了好多血,我在路上瘋了一樣跑,我想找大夫,找大夫救救我的孩子,可是那天的路好像變長了,我怎麼跑,怎麼跑,都到不了診堂……”
千禧哽咽得有些說不出話。
江祈安已然半撐起身子,眉頭緊鎖,想要安慰她,卻手足無措。
“醒來後,我就知道孩子沒了……”
千禧說完這句話後,風雨驟歇,沉重的呼吸漸緩。
她躺着,極其平靜地開口:
“江祈安,你說我……是不是克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