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悅從未想過,這難纏的姑婆竟被打發走了。
她對着千禧搖頭失笑,“千媒氏,你小小年紀,怎麼能想出那麼狠心的法子!”
“樂夫人認出我了?”千禧好奇,眸光瑩亮。
樂悅笑着點頭,“當然,一眼就認出來。”
千禧這才不好意思的道,“樂夫人,剛才是我冒昧,我隻是覺得賭鬼沒有底線,被逼瘋了殺妻殺子的人都有。”
樂悅姿态雍容,“我很喜歡的你的法子,全了姑婆體面,也絕了賭鬼退路,我以前還覺着年輕孩子心軟,總以阖家團圓為先,倒是我這個老婦人猶疑不定了。”
樂悅的語調平穩,韻律得當,聽在耳裡輕柔緩慢,有沉着有力,讓人莫名感覺舒适。
千禧似被這簡單的話語蠱惑,“一般會這樣,但無可救藥的人不行,當斷則斷。”
“何為無可救藥之人?”
千禧眉間微蹙,思忖着開口,“呃……世間良人相似,無可救藥之人卻千奇百怪,不明責任,難以立業,渾渾噩噩,把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人……”
樂悅好似對這個問題并不滿意,她微微眯眼,“若是夫婦二人中,一人并無這些毛病,另一個人可以選擇和離嗎?”
“當然可以!”
千禧回答得肯定,本以為是随便問問,恍惚之間,她品出了言外之意。
她想和離?
千禧試探道,“兩方都認的才叫婚姻,不然就是囚籠。”
“若兩方原本都認了這婚姻,可某一天,有個人不想要了……”樂悅的聲音越來越低。
“可以和離的。”千禧沉聲道,“在我們岚縣,過不下去就可以和離。”
雖不知道樂悅具體想問什麼,但千禧認為,這或是她想要的答案。
樂悅抿唇一笑。
孔從寫完了字,從屋内出來了,手裡小心翼翼捧着那張寫滿字的紙,含羞笑着,她不敢去找别人,隻找了千禧。
千禧接過,不禁贊歎,“字寫的真好看。”
樂悅伸手,“給我瞧瞧。”
樂悅邊看邊點頭,除了最開始的幾個字有些生澀,其餘均可,“姑娘字寫得好,可願為我們抄錄書籍?”
孔從兩頰一紅,看了眼千禧,千禧給了她肯定的眼神,她低頭微笑,“有勞夫人。”
樂悅帶孔從去挑揀了一本古籍,耐心給她解釋價錢,“書可以帶回家裡抄,抄完一本才能結算工錢,每本古籍價格不一樣,你這本難度适中,一百二十文。其中有任何錯字,任何墨點都不予清算,能辦到嗎?”
孔從心裡莫名雀躍,她擡眸,聲音發顫,“能。”
千禧真心替她高興,不管結果如何,她也算踏出了這步。
千禧拉着她離開了白沙書坊,臨走時,樂悅拉着她手,笑得溫和親戚,“千禧,我與你娘親有舊交,今日相逢,也算續上了這緣分,得空來找我聊聊天,吃吃茶。”
她聲音始溫和又有力,但不像身邊的嬸子那樣熱情,反而帶着淡淡的疏離,眼裡是平視一切的淡然,卻偶然流露出一種悲傷。
千禧直覺,這位看起來平靜溫仁的夫人,許是遇到了難事。
孔從在家抄書,千禧不再頻繁的去找她,而是開始走街串巷,她着急了,與高長生約定的三個月馬上就到了,一門親事也沒說成功!
話說,許久不見高長生,她還有些好奇,高長生是不是比她多說了幾門親事!
正好也要回金玉署整理文書,回去時,金玉署依舊鬧熱,一摞一摞的婚書被整理入櫃,看到千禧心癢癢。
好想沾點喜氣啊……
胡思亂想時,迎面撞上了高粱聲,他一臉愁緒,魂不守舍,還罵千禧一句,“在這金玉署晃頭晃腦的做什麼?”
千禧一臉懵,不過她跟高粱聲挺熟,從小也是在他面前皮長大的,嬉皮笑臉就湊過去,“伯父心情不好?高長生惹你生氣了?”
話音一落,高粱聲臉色驟然變沉,周身緊繃起來。
“怎麼了伯父?高士曹?”千禧還在試圖逗他。
哪知高粱聲一口氣歎下去,吐出幾個字,讓千禧頭皮一陣發麻。
他道,“長生……他……可能活不了多久……”
*
千禧知道高長生身子孱弱,卻從沒想過他會死。
兒時,高長生和她總出現在婚宴上,兩個粉嫩嫩的小娃娃,穿的紅彤彤的,為新婚夫婦牽着紅綢,誰人不說一句稀奇。
高長生嘴皮子比她厲害,新婦入門時,他就扯着嗓子喊,“花開并蒂蓮,人結百年好。新人齊歡笑,賓客滿堂繞。豔陽門前照,喜氣院中鬧……”
他還會各式各樣的樂器,婚宴上,唢呐笛子鼓與鑼,他一樣樣地玩兒,弄出噼裡哐當的聲響,常常鬧得人耳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