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話繞來繞去都是如此,千禧聊得有些疲憊,準備先見見苗劍,聽他的叙述。
告辭後,苗青草拉着千禧的手依依不舍,孔從喚了她一聲,“青草,不能纏着千媒氏。”
千禧摸摸她的小腦袋,“姐姐下次來跟你玩兒好不好?”
苗青草這才放了手,雙眸湧起水花,一低頭眼淚就顆顆滾落。
千禧心有不忍,卻不得不轉身,剛走出沒幾步,就聽得孔從問女兒,“我早晨給你紮的不是辮子啊?”
苗青草似忍着哭,極力正常地回答,“是姐姐給我紮的……”
“怎能麻煩千媒氏,頭繩還給人家。”孔從說着,就開始拽着她的辮子,将那紅頭繩給取了下來。
苗青草終是沒忍住,低低哀求着,“娘,不要,求你了,好看……”
千禧忙轉身,“孔姑娘,不礙事,就兩根頭繩。”
孔從仍舊沒有住手,擡頭笑着對千禧讪讪地笑,低頭又是一番訓斥,“好看也不能要,是娘給你紮的不好看?怎會這般不知好歹?娘紮的就不好看麼?”
雖說不亂收别人東西是好事,但最後這話讓千禧毛骨悚然的。
不知好歹?
她拿回了那兩根發繩,忙不疊地離開了苗宅,她真怕自己再待會,還會害得苗青草被狠狠訓斥一番。
出門時,她偶然回眸,就瞧見苗青草那雙黝黑水靈的眼,像是碎了一般,畏縮又膽怯地望着她。
回家路上又遇見幾個媒氏,對苗家的事情皆有耳聞,紛紛勸說她别管,越管越鬧得兇。
千禧沒辦法,媒氏們說的是實話,她不過給苗青草紮了個發繩,就讓她哭成這樣,要是再摻和,指不準會讓她更難受。
她決定不管了。
回家與公婆閑聊時,她将此事當做見聞講,公婆聽後,也是同樣的反應。
梁玉香捧着熱湯悠閑地道,“其實這樣的人兒還挺多,我記得一鴻阿婆就有點,但沒那麼嚴重。”
她說完,還瞥了一眼武長安,“老武你可别不高興啊,我沒想說你娘壞話。”
武長安又捧着他的小酒杯,淺淺嘬一口,呵呵笑道,“有啥不高興的,你說的還少嘛!”
“咱就要就事論事,我娘的确有些相似。”武長安說得十分坦蕩。
千禧忙問道,“爹,那你作為兒子,會不會覺得很苦?”
武長安聞言,往昔記憶在腦海裡翻湧,一時心酸不已,他長歎一口氣,娓娓道來。
“有時候的确磨人,但我不算苦,我好歹是個兒子,你姑母才叫苦呢。”
“那時你姑母十三四歲,長大了,有心思了,開始打扮了,我娘就罵她小小年紀不學好,淨學下賤坯子做派!”
“我當時就站在一旁,壓根兒沒懂娘為什麼要這樣罵她,直到現在我都不懂,不就是打扮一下麼!”
“那次你姑母沒有還嘴,連眼淚都沒掉一滴,收拾包袱離開了家,我追上去勸她,她就問了我一句話,‘大哥,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活?’”
“我知道她過得太苦了,所以沒法回答,把所有的錢都塞給她,她就跟着一個男人走了。”
“老實說,我看不上那男人,無田無地無房,就一個跑腿的夥計,二人名不正言不順,無媒苟合,被官府抓到是要交罰稅的,即便如此,她還是非要跟那個男人走。”
“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遇上了打仗,夫妻二人都殒了命。但我竟沒有多少懊悔,甚至覺得她去哪兒都比在家要好……”
武長安說着,嗤笑出聲,他竟不知他是這樣薄涼之人。
即便如此,梁玉香還是感受到了武長安内心那混沌紛亂的情緒。
自家母親,自家妹子,孝道當前,愧疚都不敢說出口。
她輕輕拍着武長安的背,以作安撫。
千禧雖然聽得唏噓,但腦子裡全是苗青草那小姑娘以後的境遇,她腦中盤算着問道,“那爹爹覺得是因為阿婆不喜歡女孩子嗎?”
武長安嘶的一聲,頭疼起來,“倒也不是……我娘沒有少阿妹一碗飯吃,有時候她甯願自己不吃,我們三兄妹的碗裡的肉也不會少了誰。”
千禧頭都大了,她想起孔從始終是以一種溫和面目教導苗青草,也不像一個兇惡的母親,但就是說不出的窒息。
武長安也對這事兒上了心,但他無法準确描述出這種相處的怪異,他跟着千禧一起頭大。
倒是梁玉香輕笑一聲,“表面上是這樣,但是老武你跟我說過一件事,你忘了嗎?”
“什麼事?”武長安和千禧齊齊探頭。
“你說,你們三兄妹碗裡都有一塊肉,你心疼妹妹,将肉夾進了她的碗裡,你娘立馬就開始絮叨,說什麼男兒要長身體,把那肉夾回了你的碗裡。”
“你妹妹聽了這話,立馬将她的肉夾給你,你娘就開始贊口不絕,說幺妹長大了,真懂事,懂得心疼哥哥。”
“最難受的是,你娘還将自己那碗裡的麥飯分給你妹妹,你妹妹莫名其妙就哭了,也不知道哭什麼。”
千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