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祈安這兩日都住在縣衙,馬奉春在江宅急得團團轉,怎麼也找不見人,去了任家也是回回吃閉門羹。
這日,馬奉春又去了任宅,門房又将人攔在了門外。
小厮匆忙将來訪者報與任家老爺。
任堰聽完,面色緊繃,一陣青一陣灰,時不時瞥向堂中端坐的男人。
江祈安一襲青灰長衫,素淨清貴,神色閑适地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又緩緩放下,“任老爺,别急。”
任堰欲言又止,隻能微微歎息以傳達不滿。
江祈安見時候差不多了,悠悠開口,“任老爺可是在擔憂得罪公主?”
誰說不是呢!個個都是大人物,他一個小商賈誰都得罪不起,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還是明白,任堰隻能暗自腹诽。
江祈安餘光掃過一臉苦相的任堰,淡淡道,“任老爺想想,陛下若是真想促成這門婚事,我是否走得出梁京?”
“公主豆蔻年華,情愫來得快去得快,過不了幾年她就忘了這事。陛下惜才,才會對公主的請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我回岚縣任這縣令。”
“任老爺總不該分不清輕重。”
任堰聽完,才按捺下幾分擔憂,若陛下真要招他為驸馬,一道聖旨的事,以後公主的熱情褪去,他還得指望着縣令過活。
“是,縣令大人說得是,好兒郎怎可耽于兒女情長。”任堰擦了擦額間汗水,“可這馬公公實在纏人,家裡人多口雜,我怕瞞不住。”
“無礙,明日千禧姑娘和會配合咱們演這一出戲。”
“噢,那便行……”任堰想着明日新婦回門的籌備。
“咱們接着談東郊那塊土地。”江祈安話語嚴肅,原本與任家結親,就是為了讓任家在岚縣坐大,現在親沒結成,但事情還是要辦。
“每畝十貫錢。”江祈安面色自若。
“十貫?”任父一聽這個價格,臉色鐵青,“我當初收這荒地都花了不止十貫,那還是十年前的價,現在少說要賣百貫!”
這樣的情緒在意料之中,江祈安神色不變,“任父,任家在岚縣不算富有,可當初媒氏千芳說親時,給了我城中閨秀的名冊,我獨獨隻看中你們任家,你可知為何?”
任堰女兒逃婚,他本就有愧,擡不起頭,現在被他這麼一點,自是無力反駁。
他的沉默,江祈安看在眼裡,适時,他繼續下文,“本該喚你一聲嶽父,但現在緣分沒了,我卻仍舊相信你任氏門風,才與你談這樁生意。”
江祈安忽的站起身,揚聲道,“任老爺,新朝初立三年,我這是梁朝第一個狀元!”
“我的所作所為,陛下看着,滿朝文武看着,大梁百姓看着,他們都擦亮了眼,翹首以盼,我自己選的嶽父,我會害你?”
“前朝為何崩壞,新帝為何起義建立這大梁,你得想清楚!收回這些豪強鄉紳的土地不過是第一步,我現在低價收了,你們還能有錢賺,未來的生意也有你們一份。但若是陛下派兵鎮壓,别說十貫,九族都沒了。”
“任老爺啊,你要那荒土地作甚?買佃奴來為你種地?岚縣不足兩萬的人口,種得出花兒?我能給你的,是永世之利。”
“是繼續守着前朝的遺土,還是同我一起做這新朝之臣,任老爺三思。土地在我手裡,我才能讓這岚縣人口翻上一倍,讓畝産翻上幾番,到那時,任老爺還愁沒錢賺?”
江祈安一番話,讓屋内氣氛陡然緊了幾分。
任堰心頭震顫,不覺将目光投向江祈安,長身玉立,斯文之态,卻是銳意進取,旭日東升之勢。
是鋒芒極銳利的年輕人。
良久,任堰開口,“依大人所言。”
*
回門那日,江祈安早早就乘了馬車來接。
彼時,天邊方泛魚肚白,千禧還想背着公婆溜出去。
卻不想,婆母梁玉香早早就起身做好了餅子,在千禧出門時塞了兩個給她,“那麼早!你們那金玉署的士曹當你是鐵做的不成?”
千禧幹笑兩聲,“今晚也可能會晚些回來,阿娘别等我!”
梁玉香嫌惡地咦了一聲,開始念叨起這金玉署的人不厚道。
惡名就讓高士曹背!
千禧拿着餅子就跑路了,過了兩個巷子口,在事先約定好的地點見着江祈安的馬車。
車簾掀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伸出來。
千禧捧着餅,沒手給他,直接忽視了那雙手,踩着馬凳就蹦上去了,留那一隻手在冷風中無所适從。
她今日一身藕粉襦裙,薄藍腰帶,更襯得人嬌嫩明麗。
原本昏暗的車廂,在她上來後變得明亮,江祈安眉宇舒展輕揚,他挪了挪位置,千禧也沒了前幾日的生疏,自然而然坐下。
她衣角擦過他的半邊胳膊,清幽淡雅的香味撲來,似是鈴蘭的芳香,還帶着幾分熱氣,須臾,又飄來炊餅的濃香。
千禧将其中一個炊餅舉到了他面前,“你吃了沒?”
“沒。”江祈安轉臉避開了那炊餅,“我一日兩食。”
太早了實在吃不下,他習慣如此。
“就知道你沒吃。”千禧又猶豫了會兒,将手縮回來,兀自吃起來,“還以為你長大了,就不挑嘴了。”
“這可是我婆母做的,方圓幾裡你都吃不着這麼好吃的東西,武大哥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