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窗戶打開，風鑽進來，吹動公告欄的便簽——“老子天下第一帥，前途無量” “将要上岸的女人” “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砺出” “數錢數到手抽筋” “旗開得勝，金榜題名” “成為霸總的男人”

“也不知道大學是什麼樣子。”伍钰憧憬地看着天空，“不知道像不像電視劇演得那樣。”

“網上有人說，電視劇的校園生活是騙的。”

“也是，時間過得好快，三年就這麼過去了。然後又是四年過去，我們兩個就得租房子，找工作。”

“對不起。”

伍钰心咯噔一下，一股不祥湧上心頭：“怎麼了？”

“我…伍钰我們得分開。”

“什麼意思？”伍钰震驚地愣住，眼神流露七分茫然，三分不敢相信，“我們要分開，為什麼。”

姜珉嘴唇顫抖了一下：“對不起伍钰，我要去南鄉。”他的眼眶濕潤，含着哀求，似乎希望伍钰不要說話。因為伍钰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他的心髒插刀。他又有什麼資格讓伍钰不要說話。他沒有勇氣看伍钰，他低垂着頭，盯着地面。

伍钰生氣了：“你要去南鄉！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想去南鄉可以啊，你跟我說啊！你早點跟我說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南鄉，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為什麼到現在才說！！”越說聲音越高，幾乎是吼出來。

“姜珉！你王八蛋——”伍钰氣得身子發抖，脫口罵道。他沒罵過人，他第一次罵人，罵得人竟然是姜珉。凡是和他們認識的，誰敢信有這麼一天，伍钰會罵姜珉。

姜珉或許有心理準備，可是真聽到的那一瞬間，震驚、難過，愧疚……一窩蜂地沖上天靈蓋，他猛然擡起頭，他竭力壓制地淚珠，唰唰掉下來。

伍钰愣住了，心裡浮現心疼。但姜珉“背刺”讓他太憤怒了，憤怒直接驅散心疼，他都沒感覺自己臉頰濕潤，他盯着姜珉：“姜、珉、你、混、蛋。”

“對不起。”

哪怕姜珉喜歡伍钰，姜珉心裡其實對同性情侶還是有點抗拒。換句話說，姜珉隻是喜歡伍钰，而伍钰是男生。

姜珉的包容、開明已經很高了，但他自己也無法做到百分百。那張祥鳳？姜桐？姜玥？謝怡？伍戚？

如果隻是姜珉有情就好了，隻要姜珉壓住自己的情愫，不洩露一點。伍钰談了戀愛，姜珉以此為借口，搬走。這或許是最後的發展，不影響他們兩個的感情。

姜珉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就跳出了十幾年相處的這層霧，震驚地發現他和伍钰相處，過于親密。他看出來伍钰有他自己的情愫，隻是伍钰本人沒意識到。

伍钰不能意識到。

姜珉刻意“疏遠”伍钰，他不能和伍钰住在一起。他選擇現在才說，就是要伍钰木已成舟。姜珉給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解釋他為什麼想和伍钰分開。

伍钰意識到他對姜珉情愫，伍钰能接受這份友誼異變的愛情？倘若伍钰能接受，那他們怎麼辦？

紙是包住不火。網上不是還有一句話“愛一個人眼神是瞧不住的”。姜珉和伍钰真在一塊，張祥鳳她們一定會發覺，這對張祥鳳她們打擊有多大。

姜珉和姜玥考上好大學，為張祥鳳争一口氣。然後因姜珉同性戀，讓張祥鳳被人背後指指點點。

伍钰上了大學，謝怡開始準備伍钰彩禮，靜等伍钰給她帶一個兒媳。謝怡問了伍钰和姜珉意見，伍钰的婚禮就姜珉一個伴郎。謝怡給姜珉承諾，她到時候給姜珉準備一個大紅包，辛苦他當一天伴郎。

或許不必那麼悲觀，姜珉和伍钰在一起，藏得好好的，畢竟張祥鳳她們不知道同性戀，她們不會往那個方向想。姜珉和伍钰可以瞞着她們，做一對恩愛快樂的小情侶。

姜珉希望伍钰永遠意識不到他對自己的情愫。姜珉希望他和伍钰分開，時間拔掉伍钰對自己的情愫。

他們兩個無聲地站着，都不記得是誰先動，兩個人分開。

一個去了南鄉，一個留在九陽。

“接下來呢？”

“接下來？”

“…………”

“你老實告訴舅舅，你真會打撲克？”

“會！”

姜珉才不信，伍钰出張5，她笑嘻嘻丢張3。這叫會玩？

大年初六，姜玥一家三口回來南銧過年。姜玥邀請叫伍钰一家過來吃飯。兩家人湊在一起熱鬧聚下。

姜玥讓姜珉和伍钰幫她帶下娃。

“乖，你想出什麼就出什麼。”

孟瑜小小“哦”了聲，伍钰出一對十，她睜圓眼睛，看了看攤在桌子上的牌，丢了黑桃三梅花六。

姜珉：“……”

孟瑜想出什麼就出什麼，很輕松就丢完了所有牌，伍钰溫柔地鼓掌：“好厲害。”

孟瑜高興地蹦蹦跳跳，姜珉看着她，對伍钰道：“瞧把她樂的。”

姜珉和伍钰分開，姜珉舍不得伍钰，他不想和伍钰變成陌生人。他殷勤地給伍钰發消息，伍钰每條都回他。從微信的聊天記錄來看，他們關系仍是很好。

但姜珉知道，他和伍钰有了一層幔，厚重卻透明的幔。

姜珉出來工作一年半，張祥鳳和姜珉打電話聊天，聊一半就是探聽姜珉有沒有女朋友。

姜珉心裡有人，他怎麼會去找女朋友。姜珉本想直接挑明，他這輩子都不會結婚。他轉念一想，他現在說，張祥鳳隻會覺得他“不懂事”，隔三差五就打電話，矯正姜珉的思想。

姜珉想辦法搪塞過去。

張祥鳳很在意三十這個年齡，好像姜珉到了三十就讨不到媳婦了。在姜珉28—30歲的那兩年，張祥鳳使命催姜珉結婚，姜珉拼命拒絕。

姜珉信誓旦旦地跟她說，他不會結婚。

張祥鳳世界觀崩塌，氣得指着姜珉罵讀的什麼書，讀的都是些瞎書？！白讀了這麼多年的書。不結婚你要幹嘛啊。

姜珉沉默地聽她罵，等她罵夠了。抑住内心難過，努力控制眼淚，不願它落下。姜珉試圖冷靜地和她講道理。

他的話，在張祥鳳這無疑是火中加油，張祥鳳一臉不耐煩不聽姜珉說話，嚷嚷道我說不過你，我沒文化，不像你讀了那麼多年書，這麼能說會道。我給你交學費念書，就是讓你這麼對我說的，不虧是我養的好兒子。

姜珉震驚了，氣得差點暈倒，這是什麼意思，他不明白張祥鳳為什麼這麼難聽。

那兩年火山大爆炸，母子關系不是吵架，就是冷戰。姜玥硬着頭皮當中間佬。

和愛的人吵架，不僅紮對方的心窩，也是往自己的心房裡紮。姜珉有萌生過放棄，聽從張祥鳳安排。

他這個念頭一出，如臨大敵地壓下去。不可以，不可以有這個念頭。壓不下不代表拔掉，姜珉陷入好一段掙紮，内耗。

直到某天晚上他，他做了個夢，他回到高中，講台站着個人，模糊看不清。但姜珉知道那是誰，那是他。

他正疑惑為什麼會有兩個他，就聽見講台上的他說話了，聲音很奇怪，怎麼個奇怪，姜珉也說不上來。

姜珉突然驚醒了，講台上的那個他說了三個字——新青年。

沒頭沒尾，可是姜珉卻懂了。

他是新時代的青年，接受新思想。男女雙方必須完全自願結婚。

姜珉和張祥鳳三觀不同，一個是婚姻自由，可結可不結，一個是必須結婚。兩個人的三觀碰撞，除非一方讓步，否則一直碰撞，兩個人傷到遍體鱗傷。

姜珉不會讓步，他很堅決。

姜珉三十一歲，張祥鳳讓步了，落下一句我懶得管你，你老了沒人養老，你就知道媽媽是對的。到時候一切都晚了。

張祥鳳眼睛滿是疲倦，這幾年争吵她也累了，多了很多白發。

張祥鳳愛姜珉，當她放下執念，姜珉服軟，她立馬“原諒”姜珉。

姜珉看着陪孟瑜玩牌的伍钰，他以為他和伍钰的幔不會掀開，或者時隔多年，姜珉白發蒼蒼，伍钰看在他們老了份上，勉強

沒想到，一年之後，伍钰就原諒他。姜珉震驚，不明白怎麼回事。後來，他發現伍钰眼裡意外露出的情愫。他意識到，他選擇離開，反倒助推伍钰的情愫破土。

姜珉仰頭歎了一口氣，他裝一回傻子，他什麼都不知道，就讓他一直單戀。

“你媽媽說你很會唱歌，你可不可以唱給舅舅聽 ”

“可以啊。”孟瑜笑得燦爛，小手一背，“啊，波，刺，得，餓……”

姜珉：“……”

伍钰：“……”

姜珉小聲道：“她在唱什麼？”

伍钰眨眼道：“好像是…26個英語字母。”

姜珉疑惑地嗯了聲，他認真聽了下，還真是。

姜珉心想今天算是開了眼，難怪姜玥一定要他聽孟瑜喝歌。

孟瑜前面流暢，後面坑坑巴巴，26個字母歌唱完。

姜珉和伍钰鼓掌，不要錢地誇贊。

孟瑜害羞地捂着眼，偷笑。

煙花驚天響，孟瑜從倚子下來，口裡嚷嚷着：“啊，煙花！”

大家皆一笑。

“吃完飯，讓兩位舅舅帶你去放煙火好嗎？”

“好啊！！”

“我來吧，你安心吃。”姜珉攔下姜玥，拿他自己和孟瑜飯碗，來到她身邊。眸如水，“你乖乖吃飯，吃完飯。舅舅帶你放煙花。”

“好。”

孟瑜帶姜珉來到靠窗沙發凳，這樣她就可以一邊吃飯，一邊看窗外的煙花。

火星飛至高空，四射光芒，宛如彩花，紅、綠、藍、黃點點星火交織，美如夢幻，目眩神迷。

外甥女孟瑜坐在姜珉的面前，姜珉扭頭看飯桌的衆人，伍钰，伍戚，謝怡，姜玥，孟昀，姜桐，張祥鳳。

他愛的人都在。

緬邈歲月，缱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