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什麼呢?睡覺,身體的疼痛不适漸漸遠去。
我想沖進卧室點燃燭台,可看了一眼雷,便決定暫時放棄了,等等再說吧,其實這幾天自己思緒起伏波動太大了,神不靜如何明,應該問不出什麼。
于是,放心大睡,結果睡翻覺了!一天沒吃東西,大晚上餓醒了,吃了點兒東西,精神起來了。又是兩點,他瞪着大眼躺在客廳沙發上,我躺回到床上。他叫我出去陪他說話,或看電影,我一概拒絕。心大也該有個限度!他不知,昨晚我可是一番生死曆經,我沉着臉,懶得理他。
不過,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需要問他。畢竟,那團黑影是随他而來的。
“你最近是不是惹什麼事了?”我問。
“怎麼了?為什麼這麼問?”他一臉不在意的樣子。
“愛說不說,”他大概也不清楚吧。我走進卧室繼續閉眼數小羊,等待困意。
“你今天盯着我,是因為擔心我嗎?為什麼?”他追問,站在卧室門口,散散的靠在門框。
“我,我看到了不好的東西,”我說,那團陰影始終不曾散去,就在剛才已經把他整個人吞噬了,這決對不僅僅是‘兆頭’那麼簡單,弄不好會要他的命,因為就在擋在門前的那一刹,我嗅到了血腥味道,雖然是從外邊傳進來的。
雷看着我,神情詫異,不是好奇。
“你看到了什麼?”他問,很認真。
“厄運,有可能會要你命的厄運。”我說,不是吓他。
“哦,夏,你能在說具體點兒嗎?厄運,什麼樣子?”他問,并且舉步邁進卧室。
我立馬一個警告的眼睛過去,要他止步,否則,我級是他的厄運!他無奈的攤了攤手,腳又退了回去。
“我不是神,隻看到一點兒影像,像是預兆,但不具體。”實話實說。
他立在門口良久,神情像是思考什麼。他表現的很認真,還好,我還以為,他對我所說,會一笑置之。
“你和我一起回家吧。”他突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
我本來就在家,好不好!
“是,我家,我帶你去看鐵塔,”他說。
“哦,” 我明白了,不,更加莫名奇妙了?好端端的我幹嘛跟你出國?“我要去看鐵塔會和姐姐一起的,”
“你姐姐有男朋友了,你不該纏着她,”他說,帶着痞笑。
“啊,對,你說的對,我該和自己女朋友去,”
“哼,你愛他嗎,”他一笑,很是鄙夷。
“我不愛你!”
他看着我終于一言不發,離開了。
躺在床上,看着床邊的廚子門,緊閉着,糾結着要不要燃上燭台,看一下那貨的命格。
糾結着,竟然困意來了,迷迷瞪瞪的要誰着了。
“我死了算了!”客廳一聲驚吼傳來!剛上來的困頓消,完了,看來,今晚又是個不眠夜。我的好脾氣被消磨殆盡了,在這樣下去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等不到他的厄運了,先解決掉他在說!
當我怒火中燒沖出卧室來到客廳時,他那家夥瞪着大眼看着頭上的吊燈,大張着四肢,仰躺在沙發上。
“對不起,我喜歡這座城市,喜歡這裡的人,喜歡這裡的一草一木,喜歡木萊塞大酒店,喜歡這大沙發,喜歡,很喜歡你。”雷感慨着慢慢坐起來,看着我,海藍的眼眸,深不見底。
我呆立着,氣勢已經弱了下來,轉身準備折回卧室繼續等我困意。
“夏,那個人回來了嗎?”他突然問。
“你,怎麼知道?”我回頭驚異的看着他。今天是怎麼了,誰都在問他,對他的到來如此好奇嗎?
“哼,果然,你都不問我說的是誰?”他一笑,很是冷。
我漠然無語。
“你姐拜托我,這幾天看好你。”他說。
“我姐多事,你不必在意,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說。
“我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讓你姐那樣的人,都如臨大敵,恐慌不安。這麼多年,讓你,”雷沒在說下去,臉色沉冷。
“...”我無法回答。
“還有,我母親希望我回家,幾天前,”他話頭跳轉的太快,有時候我都有些跟不上。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之前也經常會去的,這次是有不同嗎?
“這次回去,恐怕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辦法見面了,很長,很長,”他看着我強調。
“哦,”我意識這次離開不同尋常,這個‘很長’應該不再回來的意思吧。
難怪他會如此反常,走過去,坐到他身邊,不知該說什麼,安慰,不恰當,人家隻是要回家,隻得沉默。
對不起,今天,我态度很不好。他一笑搖了搖頭,說,我道歉。
我趕緊擺手,算了,咱倆扯平。
對一個即将離開的朋友不能太計較了。
“可以,讓我,抱一下嗎?”他看着我先張開雙臂。
我猶豫了一下,對他容易抽風的個性很是不信任。
“作為朋友,不可以嗎?”他故作十分委屈的樣子,盯着我的眼。
“好吧。”抱一下就抱一下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即便是抽風了,也可以原諒。
哎,其實,我也舍不得他,幾年的相處,他人很不錯的,嗯,很好的人。
“我可以吻你嗎?”他在我耳邊說,呼出的熱氣在我耳邊萦繞,果然。
一句話瞬間将剛剛緩和氣氛徹底破壞,這貨!我身體一僵。
“你不要發瘋啊!”我警告他,身體掙動了一下,示意他放開我。結果,他環抱的手緊了緊。
這讓我不得不戒備起來。
“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做什麼的,要做早做了,我隻是,像這樣抱着你,一會兒就好,一會兒。”他把自己說的可憐兮兮的。
我選擇沉默。
“不上床,親一下,不可以嗎?”他問。
我手用力對他腰肋一戳。
“好好,不親,不親,就這麼抱着,虧我這麼多年,忍着,不對你下手,”他說的像是多委屈,多吃虧似的。
哎,這是什麼理論呀,合着我還要感激這些年來他有賊心沒有賊膽,感激他沒對我下手!
那要按他的理論我更要該感激另一個人了,曾經無數個夜晚裡,雙臂緊緊環抱着我,無比溫暖,又是那麼小心翼翼,隐忍,壓制着内心炙熱的火,實在控制不住,憋着急促的喘息,唇顫抖着在我唇上。
他不知,其實同樣的煎熬炙烤,有人和他一起經受。
思緒飛遠了。
雷感覺到異樣。
“你想什麼呢?是我在抱着你呢!”他憤然控訴道。
這倒提醒了我。
“好了,放手吧,”怎麼抱起來還沒完沒了呢。
雷的手慢慢垂下,故意做出一副幽怨的神情,近在咫尺的看着我。
“哈,一個大男人,咱别像個娘們似的好嗎。”忍不住一笑。他中文這些年見長這話他應該聽得明白。
他漠然,扯動唇角,眼睛卻瞥向一側窗戶。又回過頭看着我說,對不起。
“今天,你一直在對不起,夠了。”話說到這兒就該止了,再多說就矯情了。
接下來,我一如往常,工作,回家,上班,下班。李佳雪沒再出現,姐姐好像也消失了,環繞着雷的陰影還在,我覺得有必要守着他,盡朋友之義。
雷鬧起來就像發神經一樣,很煩,但,有他煩着,也好,因為,我怕靜下來,我怕自己會忍不住。
沒有人知道,過去的六年裡,有多少個夜晚是對着白燭清水,靜坐天明。有時候,對一個人的想念真的會徹底吞噬一個人,思念咆嘯着讓人窒息,不會要你的命,但卻錐疼,那種撕裂叫嚣的疼,心口是源頭,沒日沒夜裡流經全身,直至你不得不選擇麻木。即便如此,很多時候,仍舊感覺自己要熬不住了,也許,希望一直在心底某個角落存在,知道終會在某一天,他會出現,所以才能活下去。
現在他回來了,原有的撕裂改換了面貌,隻不過是,将原來的炙烤搬到了面前,我仍舊沒辦法靠近。就像曾就遙遠期冀的東西一下放到你面前了,看着觸手可及,可你卻悲傷的發覺,手根本不能伸出去。原來那些模糊的阻隔随着歲月卻是越來越清晰,橫亘着的溝壑透過時間的迷霧随着他的到來,竟然蓦然眼前,不禁慘然。我與他真是天壤地别,怎麼努力似乎都趕不上。
恐然,我竟連作為曾經的朋友,同學守在他身邊都不可得。
點燃白燭,一碗清水!
我還是找不到通往他身邊的路!
夢裡,我站在那片荊棘裡,大喊着他的名字,卻怎麼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淚水決堤一樣,止不住,沒有他,就沒有方向,我該往哪兒?我該怎辦?赤手狠狠抓着身邊的荊棘,刺穿透手掌,穿透我的夢,疼痛猛地襲來,一聲嘶吼,穿透黑夜,痙攣的身體顫抖着驚醒,蜷縮在床上。雷破門而入。
燈亮。
“夏,你怎麼了?”雷驚呼,幾乎是撲到我面前,我的樣子大概很吓人吧,他臉色真差。
“他,他,”他沒有出現!這意味什麼?!好像不言而喻。
“他,誰?怎麼了?”雷伸手将我環抱起來。
“他離開了,”心被絕望徹底吞噬了!我終究把他丢了,今生最後的,唯一的。
“你知道了?剛才你姐打電話,說警報解除,那個,他走了。”雷驚異的說。
果然,他還是走了,這次回來,這次相遇,不為其他,隻是偶然,隻是稍作停留,他已經不屬于這兒,已經超出了我所能觸及的範圍。要是知道他會這麼快的離開,而且是徹底的離開,血肉般剝離。那麼一起在車上的時候,還有一起吃早飯的時候,我就應該抓住每分每秒,好好看看他。還有這幾天,在家幹嘛,上什麼班呢?不管找什麼理由,都要去找他,做什麼都好,哪怕就隻是盯着他發呆,那也要看個夠,添滿餘生。
“我一直都不承認,”心陷入無限絕望。
“不承認什麼?”雷問,他很擔心我。
不承認,從他走的那天開始,我就期待着他出現的那一天!
眼前一黑,身體墜入無盡黑暗!
我看到了,生命的盡頭!
我的。
一片荒蕪,那一片将他與我阻隔我荊棘在我眼前一點一點消失,我恐慌無比,張開雙手拼命去抓,如救命稻草,試圖阻止他消失,明知被刺,被傷,但這一片荊棘仍是存留在我生命裡唯一的,唯一通往他身邊的路,如果這路消失了,那我該如何找到他。眼看着手掌裡最後一根荊刺也要消失,我猛的将他刺入心髒,嘶吼着,大喊他的名字,可是久久沒有回音。
我的世界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了!
醒來時,刺鼻的氟嗎啉味道,刺目的燈光。我的感官都在,看得見,聽得見,聞得見,摸得到。
姐姐一臉疲憊,焦慮出現在眼前。看到我睜開眼,喜極而泣。
“姐。”
“你醒了,”是雷,他也在,滿臉疲倦,一臉胡渣。
“對不起,”我除了抱歉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哼,沒出息的東西,死了算了,我也省心。”姐姐眼神狠狠,卻擡手幫我掖被子。
“有沒有不舒服,想不想吃東西,”雷問。
“多久了,我睡了,”我問。
兩人對視了一眼,臉色很不好。
“五天,整整五天,再不醒,我們都快懷疑,你要變成植物人了,”雷說。
“雷,你回去休息一下。”姐姐說,看着雷很是感激,我想這些天對姐姐定是煎熬,雷也好不到哪裡去。此時我連對不起都羞愧說不出口了。
“我先去給你們買點兒吃的。”雷笑着說,然後離開了。
雷離開,姐看着我,撫了撫我的頭,幾次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輕不可聞一聲歎息,滿腹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我會好起來的,姐,”我心裡保證,但卻低着頭,不敢看她。
“你會不會死啊,....這是這些天來,姐姐一直在問的,我們是最親的人了吧,也是唯一的親人吧,難道真如媽說的,姐姐留不住你嗎?”姐姐說,情緒難以抑制的悲傷。
“那年你也是這樣子,我和媽吓壞了,但我隻是以為你精神受了打擊,應該不會有事,過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的。可媽說你要離開了,媽跑去外公的墳頭,跪拜磕頭,又跑去父親家的祖墳,不住的磕頭跪拜,為了留住你,一天一夜,回來,你真的醒了,媽讓我什麼也不要說。媽臨走前,我以為媽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一定會對我千叮咛萬囑咐,所以,我便先開口,一再向媽保證,一定要照顧好你,保護好你,可媽對我搖了搖頭,說,你照顧好自己就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我問,那弟弟呢,你知道媽當時怎麼說的嗎?”姐姐問,情緒似乎在慢慢叙述中平複。
我擡起頭,眼裡卻是茫然。
“媽說,别難為自己,他的命,你留不住的。”姐姐說,一滴淚無聲劃落,無限絕望,像刀子劃在我身上。
“姐,”
“以前我不信,現在我信了,雖然你醒了,但我信了,”姐姐說,趴在我胸前,臉埋在被子裡,是不是,隻有唐淩飛可以?姐姐給你把他找回來好嗎?她聲音很輕。
“姐,陪我去一個地方吧,”我說。聽說西藏可以看到鷹,翺翔天際的鷹,據說那裡伸手可以觸到天。
“一個地方?哪兒?幹嘛?”姐問,側着臉看我。
“我聽說,那裡離天最近,”我說。
“啊?”
嗯,唐淩飛說他喜歡飛翔,在家鄉的後山上,張着雙臂,大喊着,我要飛!
他還想要帶着我一起飛,可惜,我的存在卻更像是一根線,讓他由翺翔的鷹變成了風筝,而且,我還是一根脆弱的線,隻劃過樹杈就會斷,所以,他小心翼翼,束手束腳,窩在山溝,窩在那個小鎮。
姐姐看着我,靜靜聽我說,第一次,我向别人叙述我和他。
姐,我想要和他一起飛的,但是,我終究太弱了,我一直努力,哪怕他在天上飛,我至少可以奔跑,追趕他他影子。可你看,他來了,又走了,我連他影子都抓不到。
“他有那麼好嗎?六年,還不讓你忘記,”姐姐說。
“他在别人那裡是怎樣的我不知道,但他對我是好的,最好的。”
“哼,比我對你還好,”姐撇着嘴說,很是鄙夷。
“比母親對我還要好。”
啪,一記耳光,姐姐狠狠的瞪着我,這話是真該打,對離世的母親很不敬。不禁慘然一笑,但我不想收回。那些從我指尖流失的歲月,每時每刻都有他的身影,生命裡僅有的快樂也隻與他緊密相聯,所有的悲傷都是在他大手下撫平。也是他帶着我看清前面的路,帶尊嚴活着,因為他,活着不在恐慌,不再彷徨,有了方向。
母親給我生命,而他卻是可以活下去的支撐。
“...”姐姐冷臉,沒良心的,為了你,母親可是連命都可以舍棄的。
嗯,如果我想的話,他的命也可以給我。
我的命就如同一棵稻草,無論綠色還是幹枯都脆弱的很。但他的明确如堅石一般不可摧,隻有我,隻有我,沒了我,這世間就沒有什麼可摧毀他了。
姐姐瞪着我,說,那你幹嘛還在這兒,要死不活的?去找他呀。
姐,我們不說他了,雷怎麼還沒回來,我扯開話題,隻這麼多,再說多了心口疼。
“故意的,讓我們可以聊一會兒。”姐姐說。
哦,
雷回來又匆忙離開,說店裡有點兒事。
一天午後,與姐姐閑聊,說道雷時,我才想起,一直盤旋在他頭頂上的那團黑影。
“姐,雷最近有沒有和你說什麼呀?”我問。
“什麼呀?他怎麼了?”姐茫然道。
“我從他那裡看到了不好的影像,感覺她好像要出事,可他也不說,”其實說了,我大概也幫不好什麼,隻是作為朋友明知他有問題,不能裝看不見。
姐看着我,有些驚詫,然後有很認真的想了一下。
“應該是他家裡吧,你知道,他家很大,人很多,事兒也就多。”我和姐都明白,表示贊同,他對我們姐弟好的沒話說,可我們好像對他幫不上什麼。
關于那晚上的事,我卻沒提,怕姐姐擔心,直到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死神和我們隔着一層門,差一點兒,第一次感受到那麼強烈的危險信号。
醫生帶着護士進來給我做一些檢查,最後,醫生說,身體一切正常。
既然正常也就沒必要呆在醫院了,我想要出院,我不喜歡這裡。姐也沒反對,很快起身去辦出院手續了。
打電話,雷去開車了。
姐姐陪着我在門口等。
“你好了吧?”
“啊,好了,”一晃,很快便明白姐姐說的是什麼。
“你還是第一次,那樣無所顧忌的說他,在我面前。”姐摸着我頭,眼神很溫柔,“說出來應該好了吧?既然決定了就徹底放人家走,”姐拍着我心口說。
我慘然一笑,算是答複。
車上,雷一直沉默着,頭上的那團陰影時濃時淡,但始終不散,看來事情沒那麼容易過去。
回到家,姐有事叮囑了一下,就走了。
我也趕着雷去上班。
結果他卻坐到我床前,沉默了一會兒,再次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家。
“你現在狀況很不好,”雷說。
“我知道,謝謝,”我的回答仍是拒絕。
他一臉無奈,我這樣子也是在意料之中。
雷趕不走,他不放心,一天都在家裡陪着我,真實比我姐還細心。直到夜裡,他熟睡之後,我才關上房門,拿出燭台,白燭,清水。
我不死心。
我曾心頭血起誓,将我們的命息息相連,不做任何奢求,隻是想知道他一切安好,足矣。怎麼現在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呢?
可是連着三次,白燭竟然無法點燃!清水一澈到底,怎麼會是這樣?他不是不出事了?這念頭一産生,我便心神不甯,坐卧不安,滿是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