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燃遲疑:“這算答應嗎?”
他好像從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少年轉頭看向柴火:“此界地屬大禹,大禹的皇帝三日前駕崩,先皇口谕,長子繼位。然皇後所出的嫡子七皇子,聽聞消息心有不忿,于先帝駕崩當晚起兵造反。”
大禹,少年也姓禹。
“你想說”,季明燃反應過來,難以置信,“你是那個被篡位的長子?”
且不說真假,這也太弱了吧,竟被小的拿下。
“不。”禹天行嘴角淺淺勾起,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是起兵失敗的七皇子。”
.......
屋内陷入一陣沉寂,隻有木柴不時因被火炙烤而發出的噼裡啪啦聲音。
看起來才十三四歲,竟敢說自己起兵造反。
季明燃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傻了嗎?是本來就傻的,還是吃藥吃傻的?
姜老闆并沒有說過用藥後會有瘋癫後遺症呀。
柴火過盛,粥水翻滾得頗為劇烈,鍋子抖抖晃晃要兜不住想溢出的漿水。
季明燃側過身子,用衣服挂落的布條包裹雙手,拿起饅頭,又小心翼翼地挑起滾燙的小鍋,放置地面。
“你剛醒,”她用木勺慢慢攪動粥水,寬慰道,“神志恍惚也是正常,我昨夜剛醒時也這樣,不打緊,緩緩就好。就是,你往後盡量呆在家裡,别亂跑。出門要是找不着家,就告訴别人我的名字,他們不喜歡我,若知道你與我住一起,會把你攆回來的。”
她認真地看着禹天行,“季—明—燃,我叫季明燃,你記住了。”
禹天行定定看她,嗓音低沉,“境内六十八郡三十四城已立誓擁立新帝,我僅剩的部下全部折在屍鬼手裡,街道上到處是搜捕我的官兵。你跟我一塊,沒半點好處,即便如此,你也要和我......搭檔?”
“當然。”季明燃認為問題不大,“若你說的是真的,你要是被抓,我去救你。”她三兩下将粥水倒到缺口小碗裡,遞給禹天行,“要是我被抓,是我太弱,救不了你,你隻能自認倒黴。”
禹天行撇了眼鍋,清澈見底,米幾乎被全盛在這碗裡。
他靜靜地打量眼前的女孩。
臉色黑黃,一邊臉頰及眼睛因受傷青紫腫脹,瘦骨嶙峋、身子小小一團,衣衫褴褛、頭發散亂,從頭到腳的狼狽。
她的傷勢加重了。
可女孩未曾喊痛,如今也隻雙手捧碗,神色執拗認真地看他。
禹天行接過遞來的缺口小碗,低頭淺淺抿了口粥水,粥水清潤,熱量自體内散開。
“救我已是吃盡苦頭,收留我更是招惹殺身之禍。如今我窮途末路,方才說的回報也不過說說而已。”他輕聲問,“你圖什麼呢?”
季明燃輕快道:“我受夠一個人過苦日子啦。”
上輩子不見活人、組隊不成的遺憾已滲入她的骨子裡,“所以我立下宏願。隻要遇到一個人,願意與我搭檔結伴的,哪怕隻有一陣,我也必然對這人好。前生今世,此願不變。”
“為什麼?”禹天行瞳眸黑漆,不見情緒波動:“是我呢?”他不信。
季明燃用筷子戳起一隻饅頭,慢慢吹氣,“剛好遇見你,就是你呗。正好我孤苦,你伶仃。況且昨晚攻擊屍鬼時,咱們互不相識,但行動時也算得上有默契。你若覺得難以置信,就當作自己走運。”
她朝禹天行笑道:“恭喜你,幸運兒。”
“在我窮途末路之際,突然有人不求回報地救我助我,還真是幸運。”禹天行嗓音輕柔,似是回想起什麼,嘴角淺勾扯起一抹冷笑。
“若你真要刨根問底,想我提出什麼要求才放心。那麼......”她轉頭對上禹天行冷漠的眼神,火光在她眸中跳動,明亮又執拗,她豎起饅頭指向上方,“我的屋頂可不能再漏雨了。”
季明燃存活于末世,做一件事情,從來都是出于多個目的,一個目的達不成,總能達成另一個,如此這般才不至于全然白費力氣。
“我在此地,聲名狼藉,孤弱無助,你雖則不能抛頭露面,但四肢健全,總能幫忙幹些重活。橫豎你無處可去,咱們互相搭把手,誰也不欠誰,我日後也不會拿什麼恩情要挾你,可以了吧?”
“果真?”禹天行漆黑如墨般的眼珠定定看她。
她确是不愛搞那套什麼人情債之類的玩意:“當然。我不過想搭夥過日子而已。”
沉默在空氣中彌漫,季明燃耐心等待回複。
柴木噼啪燒着,零碎火星子不時蹦出,飄飄揚揚,在那雙冰冷漆黑眸子前化開,過了好一會兒,他低聲道:“你若執意,那便如此”。
“那就成啦,”季明燃的聲音雀躍,她拿起饅頭碰向禹天行手裡的碗:“幹了這些食物,咱倆從此就是具有牢不可破關系的好搭檔。”
說罷,也不等禹天行反應,她繼續狼吞虎咽起來。
因饅頭燙口,她整張臉皺起,不得不停下狼吞虎咽的進食節奏,苦着臉不住地朝饅頭吹氣。
唇邊揚起幾不可見的笑意,禹天行垂眸,看着因碰撞輕輕蕩開的粥水,舉碗輕抿,“嗯。”
她說的,他不信。
但不信,又有何不可。
最差不過是死,最好不過是死。
在那之前,他倒要看看,這個死而複生、藏在孩童軀殼裡假裝天真爛漫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