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人明确表露出有求于你,其實也在同一時間拱手讓渡給了你傷害他的權力。
譬如以前程譽升求她救他。
也譬如現在梁灼求她愛他。
理智告訴程月螢她應該否認,或者用一句冷笑譏諷把他徹底推開。
但她的唇動了動,喉嚨卻像被哽住,終究沒說出一個字。
辦公室裡安靜得過分,門虛掩着。
如果這時江岑打完電話回來,或者有其他人推門而入,就會發現他們兩個人過近的距離和古怪的凝滞。
走廊傳來斷斷續續的腳步聲,每一聲都像在提醒程月螢現在的狀況有多不合時宜。但梁灼站得太近,氣息太沉,他的目光釘在她臉上,仿佛想透過她冷靜的外表,确認她心底的真實想法。
程月螢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張揚恣意的梁家少爺,他眼底沉積着黯然的疲憊與固執,像一塊墜入深海的鐵,鏽蝕,卻依舊沉重得不可撼動。
“……有什麼意義呢?都過去那麼久了。”程月螢别開目光,輕聲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三個月。”梁灼突然說。
“什麼?”
“你賠給我三個月。”他斂下目光,低聲說。
程月螢怔住了。
梁灼沒有移開視線,聲音一字一句:“你不是說什麼都不想欠我嗎?那就還給我被欺騙的三個月。”
“用你的方式生活,用你真實的樣子待我。我隻要三個月,不求你愛我,隻要别再騙我。”
空氣仿佛靜止了半秒。
“梁灼——”
“我不需要你給承諾,”他打斷她,“不說未來,不談過去,就三個月。”
“然後呢?”程月螢喉嚨發澀,試圖冷靜地回絕:“你就死心了嗎?”
梁灼沉默了一瞬,半晌,他低聲自嘲地笑笑:“我不知道。”
“也許我死心,也許我更放不下。”
“但你說的‘橋歸橋,路歸路’,至少我想親自走到那條分岔口,而不是被你推下去。”
程月螢沉默。
她不是沒想過拒絕。
可在梁灼眼裡,她看見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一擊即潰的示弱。
她明知道自己該走,但腳像被釘在原地。
門外傳來一陣走動聲,走廊有人說笑,玻璃牆後光影斑駁,程月螢怔怔地站在那。
思索半晌,她咬着牙低聲問:“你說話算數?”
梁灼看着她,點頭:“到期我放你走,不再糾纏你。”
程月螢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幾秒,然後點頭:“好。”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兩人瞬間收了聲。程月螢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梁灼也沒追,隻是低頭看她,喉結滾動了一下。
梁灼壓低聲音:“我有些事要回港城處理,等我回來,我們該談談這三個月,要怎麼算。”
他頓了頓,“怎麼開始,怎麼結束。”
他的語氣像在談合約,卻透着股荒謬的認真。
程月螢想了想,跟他斤斤計較:“怎麼開始還要等你回來再算嗎?我覺得還是口頭協議達成之日起算比較好。”
梁灼後退一步,看着她笑了,“你真的很适合當律師。”
“多謝誇獎。”
-
梁灼是當晚的航班離京,像是故意多給她一些緩沖時間,好讓她理清心緒。
可時間越多,程月螢的心反而更亂。
周末清晨,她在朋友催促的電話裡才猛地想起,之前和朋友一起報了個周邊徒步的團,說是去野外呼吸點兒新鮮空氣。
同行的還有幾個大學裡的好友,一個在法院工作的男生鄒宇,和一個跟她同樣進了律所的女孩子方彥,他們畢業後各奔東西,留京的也散落在各個區,見個面難如登天,程月螢也不好臨時爽約,草草收拾了一下,換上沖鋒衣,壓低防曬帽的帽檐,坐進大巴時還有點懵,直到站在山腳下,一群人開始往上爬,她才勉強回神。
北方的春意剛露頭,風大,山雖然不高卻有些陡,爬着爬着,一行人天都不聊了,苦大仇深的蒙頭趕路,一路要戴口罩又得登高喘氣,不一會兒程月螢的額頭就出了汗。
半山腰的觀景平台成了臨時休息站,陽光有些刺,程月螢站在角落裡喝水,擡眼的時候卻感覺隐隐約約有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
她眉頭輕皺,四下張望,全是些陌生人,沒看出異樣。
而此刻的另一側登山小路上,榮啟銘正踩着石階,手裡還拉着個女生的登山背包。他看上一個小明星,暧昧了兩周了,今天約出來爬山,誰知道遇上了一個大部隊,小明星有點不開心,戴着墨鏡,妝也花了,嗓子嬌滴滴地喊累。
他耐着性子哄了兩句,擡頭不經意視線一掃,突然整個人定住。
那人站在觀景台最邊緣,長發挽了個低馬尾,穿着最常見的黑色外套,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側臉輪廓清冷又漂亮。
隔了幾年,他還是一下認出來了。
程月螢。
他倒吸一口氣,站在原地發了幾秒呆,下一秒低頭發信息:你知唔知程月螢喺北京啊!
那邊梁灼隔了半分鐘才回: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