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他的世界裡。
她的世界已經有了秩序、有了邊界、有了規則。梁灼是突然入侵的風暴,是她想要下意識避開的意外。
“梁總,”程月螢換了稱呼,輕聲說:“我現在不欠您什麼,非要論的話,您還欠我一部手機,和兩程車費。”
下雨了。
雨滴敲擊車窗,程月螢把車窗開了一條縫,細密的雨滴裹着街道上的嘈雜一起鑽了進來。
兩個人間密不透風的沉默終于被撕扯開一個口子。
程月螢深吸一口氣,換了敬語,語氣也切換成會議上做風險分析時公事公辦的模式,“如果您覺得我的存在會影響心情,明天我就跟江律商量調離項目組,還請您不要遷怒……”
梁灼被她一口一個“您”喊得頭更疼了。
程月螢隻有在有想要的東西時,才會向他靠近。
當她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時,他的威脅和引誘都沒有立場。
梁灼出聲打斷,“程月螢,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對嗎?”
車子在高架橋上緩緩行駛,料峭的春風透過縫隙灌進車廂,吹得程月螢耳骨生疼。
她握着方向盤的指節繃得發白,雨刷還在斷斷續續地擺動,劃過前擋的水迹。
梁灼嗓音啞得厲害,像是酒意上頭,又像是把太多話吞咽進了胃裡,反刍出來時,刮傷了喉嚨,“我來找你,隻是為了戲弄你,給你的工作制造麻煩?”
“你以為我剛知道你在這裡嗎?你以為我之前是不想來找你嗎?”
程月螢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靜,隻是唇線悄然收緊。
“這幾年間,每次我落地北京,都想來找你。”梁灼說着,輕嗤一聲,“每次走到一半我都會突然驚醒,罵自己賤。”
他沒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死死盯着窗外。
“我站在你學校外面,路邊車水馬龍。”梁灼聲音低下去一點,近乎自言自語,“我怕你不見我,怕你看到我轉身就走。怕你見了我之後什麼都不說,也怕你又說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我。”
梁灼說完終于轉過頭來看程月螢,隔着夜色和昏暗的車燈,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在她面前頹然低下頭來。
他低聲問她:“你有沒有心?”
程月螢沒有回答。
“程月螢,你沒有心嗎?”梁灼的聲音啞得不像話,“難道我真的隻是千裡迢迢來送你一支舊手機?”
他咬着牙,下颌繃得死緊,連頸側的青筋都暴了出來。那個曾經在商業場上冷靜自持、步步為營的梁灼,這一刻失去了全部鋒芒,像被時間和回憶推搡至牆角的少年,在她面前,不知羞恥地低下頭來。
“我甚至還要找一個理由——要堂而皇之地接近你。好,我有了,你母親的遺物。”梁灼冷笑,“我終于有了一個絕佳的借口,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它,就像拿着一個通關令。”
程月螢依然沒說話,隻是靜靜地聽他講。每一個字都像碎玻璃一樣,硌得她心口發疼。
梁灼沉默很久,像是終于想明白了什麼,壓住了所有翻湧的情緒,低聲說:“可你甯願不要它,也不願意和我待在一起,你就這麼讨厭我。”
他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你之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清醒的時候、沉淪的時候,都是假的,隻是我太蠢,沒有辦法分辨。”
“可是你朝我走過來了。”梁灼忽然轉頭,眼神明亮得像刀,“你明明朝我走過來了。”
“又幹淨利落地抽身,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你憑什麼?”
程月螢被他這句“你憑什麼”砸中,沉默半晌,她隻是低聲說:“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夠好。”
“别用這種鬼話搪塞我。”梁灼幾乎是咬着牙說。
這個城市太大,人太多,他們之間沉默得毫無縫隙,仿佛一說話,就會連帶所有脆弱崩塌。
梁灼忽然開口,好像不死心地問:“給你母親發的短信裡,為什麼一次次地提到我。”
“有嗎?”
梁灼靠在座椅上,看着程月螢的側臉,久久未語。車窗上映出她清瘦的輪廓,那張冷靜、克制、面無表情的臉,熟悉又陌生。
她說:“我忘記了。”
“呵,”梁灼輕笑一聲,“明明清明節那天,我隻是說了幾條短信的内容你就能反應過來,現在又說自己忘記了。”
卑微如塵的剖白換來的是新的謊言,他疲憊地閉上眼:“你又在騙我。”
程月螢一頓,片刻後輕聲說:“所以我是爛人啊。”
“你不要喜歡爛人。”
沉默又蔓延了一會兒,梁灼的喉結動了動,像是強行把什麼壓了下去。
半晌,他聲音低啞語氣冷硬地開口:“抱歉,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