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士是在去城東的路上碰到的李适和賀沛。
那時冰雹下得急,又吹起了大風,冰碎塊稀裡嘩啦、噼裡啪啦地從四面八方砸了過來。
繞是他也受不住這樣的擊打,恰巧瞅見有扇門大敞開着,他也顧不上多想,頂着盾就沖了進去,連帶着關上了門,将一切隔離到門外。
裡面果然有人!
感受到周邊有人的存在,王将士也覺着自己冒昧了,轉過身要對人賠禮。
他連忙拱手緻歉:“在下情急之下闖入,實屬唐突!還望屋内諸位海涵。”
說罷擡頭,卻見燭火映照下的兩人正是他要尋的李适将軍與賀沛參将,他又驚又喜,當即忙道:
“李将軍、賀參将!末将王承奉命尋您二位,可算找着了!”
李适見王承神色慌亂,身上的衣料雜亂,鐵盾上也有了被冰雹砸擊的痕迹,身上都冒着水汽,顯然是着急忙慌跑來的,看來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他問道:“可是遇到了什麼大麻煩?”
賀沛把身上揣着的半塊幹餅扔入口中,指了指門外越下越大的冰雹:
“想必是與這異變有點關系了……”
話音未落,又一陣狂風卷着冰粒撞得門闆哐當作響,三人同時望向屋外混沌的天色。
王将士抹了把臉上的冰水,将手上一直拿着的還在滴水的鐵盾往一邊放好,抱拳對李适道:
“将軍,是張大人和裴副官派末将和霍大人來尋您和賀參将的,張大人讓末将務必告知将軍,此事發突然要您趕快回去一同商量對策。裴副官已帶其他将士一同搶救赈災糧,也不知道能留住多少。”他頓了頓,見李适正往甲胄外披蓑衣,忙道:“将軍,現冰雹下得比先前還急上幾分,我方才頂着盾過來都險些被砸傷,不如等這冰雹下得緩些了——”
“如今這個勢态,這冰雹要何時才能緩下來?事不宜遲,砸傷就砸傷,護住頭就行!”李适在周邊尋找可以遮擋的物件。
“對了。”賀沛想到王将士說霍問同他一道來的但此時卻不見霍問的身影,他便問道:“霍大人呢?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提及霍問,王将士面露難色,抱拳埋頭道:
“末将同霍大人在城中尋了一圈未尋着将軍和參将,便打算往外找找,霍大人說不如分頭行動,這樣快些,我往城東去了,霍大人他……”
賀沛一聽這将士的意思是霍問隻身一人去了城西,感到十分難以置信,他立刻地打斷他:“所以你讓霍大人一個人去了城西!?”
李适也驚道:“霍大人一個人去了城西?”
李适的聲音陡然拔高,鐵盾被冰雹砸出的凹痕在燭火下泛着冷光,映得他臉色鐵青。
王将士喉頭滾動,幹裂的嘴唇翕動兩下,終究是把“末将勸過”四個字咽了回去:
——他确實攔過,可霍編修那雙十三四歲少年的眼睛裡,偏偏燃着比甲胄還硬的執拗。
“霍大人說‘事态緊急,以大局為重,相信我有可以保護好自己,不會有什麼問題’,”王承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霍大人還說,自己到槐州來就常常往城西派粥,那些百姓都很和善,隻是餓得狠了,派粥的時候搶的急了些,他們都是好人,不會傷害他……”
“不會傷害他?果真是文人天真、稚子無知!”賀沛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說能保護自己你就信了?城西流民窟的破屋能被冰雹掀了頂,他孤身一人……”
“賀沛,慎言!”李适及時出聲提醒賀沛。
李适知道賀沛這是氣了、急了,擔心霍編修,真的在關心他,可他清楚旁人未必清楚!
這裡雖隻有他們三日,人心難測,難保賀沛說的話不會被惡意曲解,他性子直脾氣急不注意這些。
“文人天真、稚子無知”?一個武将平白亂評價朝廷命官?
要是傳到有心之人耳朵裡去了,會有什麼後果不敢想象……
賀沛雖性子急了些脾氣大了些可也不是個傻的,自然不會聽不懂李适言外之意,意識到自己确實失了言,立馬閉嘴不再說了。
此時李适已經在廢屋的一角找到幾塊大的鐵皮,他稍稍上手掰了掰,丢給賀沛兩塊,自己又将蓑衣系帶勒得死緊。
李适不是不知道霍問的性子,新科進士裡最年輕最銳意的那個,筆杆子能寫策論,卻偏要揣着勘災簿往泥裡鑽。
半點不嫌那些流民粗魯髒亂,明明把他派去和賀沛一道勘測,偏要去前方派粥,煮粥的人存了私心可以少放了些粟米,他見了直接自己上手多舀了幾勺進去。
那些流民得知他是朝廷派下來赈災的朝廷命官,一個個往他身前湊,訴說自己的冤屈和不易,換其他官員面子上意思意思下次直接讓人把他們攔在外面了。
他不一樣,李适親眼見着霍問坐在個小凳上,認真聽着一個瘸了腿的流民跟他訴苦,眼裡沒有半點不屑和厭惡,隻有憐憫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