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雪剛從外面進來,掌心微涼。
他右手有槍繭,虎口和指腹那比較明顯,就特意用的左手,貼在周旭的額頭上感受了下,慨歎說這是真的燙啊,看來剛才拿着刀亂揮不是瘋了,純粹就是燒傻了。
既然這樣,方秉雪決定勉為其難原諒他。
暫時不報警,不将周旭繩之以法。
方秉雪都給手收回去了,這大個子還在看他,表情很呆,病着的人嘛,總會變得脆弱,那眼神像凝滞的霧,有點鈍,有點朦胧,所以這會兒,方秉雪居然從裡頭看出來了些委屈勁。
慘兮兮的。
方秉雪伸手,又摸了下額頭:“不舒服?”
周旭:“嗯,不舒服。”
“你這溫度高得吓人,”方秉雪轉身拉了把椅子,坐在周旭對面,模樣跟個大夫似的,“吃藥了沒,病幾天了?”
周旭手裡握着AD鈣奶:“吃了,應該有……兩三天?”
方秉雪蹙眉:“怎麼不去醫院呢。”
他估計周旭這病就是下河導緻的,着涼高燒太正常了,但這樣應付,實在是不惜命。
周旭不說話了。
方秉雪又問:“吃了什麼藥?”
“退燒的,”周旭說,“還有感冒沖劑吧。”
人在面對病情詢問的時候,都有個本能,那就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哪怕對面坐着的并不是醫生,周旭也依然沒了跋扈勁兒。
方秉雪叫他:“走吧,我陪你出去看病。”
周旭立馬搖頭:“不用。”
他堅持道:“就是凍着了,再吃點退燒的就行。”
方秉雪“嘶”了一聲:“你這……”
但他也不太會關心人,更不會跟秦老師似的曉之以情,體貼入微,于是斟酌了下,補充出來後半句:“阿亮很怕你死了。”
周旭這才笑了,笑了幾聲咳嗽起來,肩膀都在抖。
正當方秉雪以為對方要吵阿亮幾句,或者繼續倔的時候,卻聽見周旭輕輕開口。
“你坐的那椅子,是我做的。”
方秉雪:“啊?”
他立刻低頭看了眼,分辨不出是什麼木質材料,反正觸手光滑,一點毛刺都沒有,靠背帶着微微的弧度,椅腿的高度正好合适,如果不說的話,肯定會以為是在家居店買的,挺漂亮。
周旭繼續:“河我非下不可,錢我也必須要。”
方秉雪擡頭,又“啊”了一下,感覺周旭的話題跳得有點快。
“她那犄角旮旯的親戚都跳出來了,狼似的蹲着,”周旭說話快了點,就有些微微喘息,“不當着警察的面,逼着給存折什麼拿出來,塞我兜裡,就會被别人盯着。”
方秉雪的喉結動了下,沒接話。
周旭胸口起伏着:“那老頭死之前給她打電話了,以死相逼的人都這樣,除了去公安局鬧條子,能不逼自個兒閨女?”
廚房裡傳來抽油煙機的聲音,嗡嗡作響。
“恨我總比恨她自己強,人就這樣,總得找個口子哭出來才行,找點别人來恨,不然活不下去。”
“之前縣裡有個當爹的,偷懶,沒去接孩子放學,孩子回家路上出意外沒了,結果呢,他爹去學校揍老師,發瘋說因為拖堂了三分鐘,都怨老師。”
周旭看着方秉雪,舔了下嘴唇:“你能明白我意思不?”
方秉雪說:“明白。”
那天調解室裡,他親眼見着陳秀的親屬——自稱是對方二叔的男人,鬼鬼祟祟地翻檢那件女士外套,兜裡隻有零散毛票,領口的水洗标被搓得很薄,袖子邊緣是明顯的污漬,對方洩氣似的給衣服扔回去,嘟囔說八百年不聯系了,怎麼還能窮成這樣。
沾親帶故,幫她辦喪事是真的,嫌棄她家晦氣是真的,想趁機看能不能弄點油水也是真的。
比如葬禮上的煙酒是什麼檔次,席面怎麼布置,守夜費又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