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铮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最終憤憤把外袍丢在了地上:“少廢話!我哥怎麼樣了?”
“累着了,還沒醒。”姬開笑着回答。
姚铮一聽,心頭的火馬上竄了上來:“你就留他自己——”
半句還沒說完,姬開又補了後半句:“……臣叫了太醫院提點看着二殿下。畢竟二殿下要出個什麼三長兩短,心痛的還是臣呢。”
姚铮把數落的話憋了回去,擡腳就要去找姚銳。她左右看了看周圍的房間,終于問道:“我哥在哪?”
姬開哼笑一聲,引她到了姚銳門前。
姚铮一擡眼便注意到了挂着的那隻鵩鳥,馬上擡手指揮下人:“這種不祥的玩意挂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取下來丢掉!”
鵩鳥咕咕叫了兩聲。
大多下人不知這個嚣張的主是哪個,都不敢輕舉妄動,隻好看着主子,期待得到一個答複。九裡香則覺得姚銳都沒說什麼,她自然不會管這鳥兒。
姚铮見沒人動,隻微微蹙起眉頭,踩着木質欄杆就要往上爬,準備親自把那鳥兒夠下來。
九裡香見她要自己夠,重重歎口氣,把她拉了下來:“祖宗!你鬧什麼呢?二殿下都沒說什麼……要是磕着碰着,天仙子不得弄死我啊?”
姚铮哼了一聲,環臂看着姬開:“鵩鳥不祥,它在這兒,我二哥的病怎麼好?”
姬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鳥兒,旋即讓人勾了下來,換了個地方挂着,面上卻仍是笑着:
“公主說得對。這鵩鳥不該挂在正門口,與二殿下犯沖。這點是臣考慮不周——隻是我不可能丢了它。先不說此物是贈予二殿下的生辰禮,光是價錢,就花了我幾年的俸祿。”
姚铮聞言怒道:“你俸祿能有多少!我補給你便是!這種東西就不該出現在我二哥面前!快點扔了!”
“五千兩紋銀說扔就扔,三殿下真是闊氣。”姬開勾唇笑笑,沒讓下人動作,反倒是話鋒一轉,“這是否與宗室裡流傳的家法相悖呢?”
姚铮的氣焰登時消散了。家法不止寫了戒奢,還寫了宗親要有容人之量。姚铮壓根不是因為那隻鵩鳥怎麼怎麼不祥就找事,單純看姬開不順眼。
“挂着就挂着吧。”姚铮氣鼓鼓地看了那咕咕叫的鵩鳥一眼。
“公子,大殿下來了。”一個婢女忽然小步到了門前通報,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姬開一挑眉,不知今日家裡是遭了什麼瘟,竟把姚銳的家裡人都捅了來。
姚铮一聽大哥來了,馬上一改态度,躲到姬開背後,推着他往下走了幾步:“哥,你才是我親哥……”
這一會兒姚钺估計正急着呢,要是給他知道姚銳出了事,吳國的天都得捅個大窟窿。
姚铮自己毫發無傷地站在這兒,指定是頭一個被罵的。
讓與此事毫無關系的姬開擋刀,簡直再好不過。
“妹妹,你剛才還讓我扔掉五千兩紋銀呢。”姬開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随後擡腳下了台階。
還沒等他出去,姚钺就自己找過來了。大殿下與他同歲,關系也還不錯——限于拌嘴掐架的關系。
“你家裡裝潢實在不夠大氣,真不知道瑞瑞為什麼住在你這兒。”姚钺皺着眉看着地上鋪就的青石闆路,“吳國宗室應當不克扣俸祿,為什麼連小徑都是青白石而非大理石?”
姬開完全不客氣,笑着回問:“也許二殿下喜歡寒舍儉樸的風格吧。隻是……難不成大殿下府中用漢白玉鋪小徑嗎?竟要求臣一個公侯之子用大理石鋪路。”
龍椅底下的九級玉階就是漢白玉,這種規格的石頭在齊國隻有皇帝能用。
姚钺瞥了他一眼,掃眼看見後面的姚铮,心中一喜,連忙上前拉住她,從頭到腳問了一遍,确定她沒什麼問題,随後卻又生氣地責問:“好啊你,剛才渡江時就看見你跑馬!你二哥身陷水火,你在那走馬?他去哪了?”
姚铮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說不個所以然來,隻好模棱兩可地答道:“太累了,在睡呢。”
九裡香背着手,站在一邊不敢說話,左右她也盡職了,姚钺再生氣也不該連累她。
“屬實?”姚钺轉頭問了姬開一句。
姬開定定看着姚铮,随後展顔一笑,答道:“屬實啊。不過傷的有點重,三殿下搶了我的馬時他就已經睡了半個時辰了。”
姚钺登時感覺怒從心頭起,一股火氣從心間直上天門,他扭着姚铮往下走,刻意壓着聲音罵:“長本事了你!沒人看着就學些土匪行徑!鬧得你二哥發了病,還搶的人家的馬?”
“那能怪我嗎!那追我們的人好多的!”姚铮一邊掙紮一邊解釋,“而且,誰知道那是三公子的馬場啊?我急着逃命呢。”
“人家追殺你你還能劫馬,怎麼不背着你二哥跑?”
姚铮噎了一下,忽然見姬開幸災樂禍地掩唇笑着,猛然鬧着喊:“我又不知道九裡香把二哥帶哪了!而且他在家裡挂隻不祥之鳥,怎麼說也有責任吧?”
姚钺回目看了姬開一眼,後者連忙輕咳一聲,正了神色。姚钺語氣平靜了一些,卻也不怎麼平靜:“什麼祥不祥的你也信?不過我方才在前廳見着一隻貓,沖撞了我弟可不好,改日丢了。”
“大殿下,狸奴是臣弟的。二殿下看上了,非要帶回來養着……臣出了二十兩銀子才從十弟那裡買來呢。”姬開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姚铮調皮,從小不知被教訓過多少次,自然看重宗法,生怕挨罰;姚钺與她有所不同,他不重禮法,但會完全順着弟妹的喜好走。
姚钺果真頓了一下,冷哼了一聲,似乎想再說什麼。
“孰真孰假,大殿下不如去問問二殿下?”姬開嬉笑着提了建議,姚钺果不其然偃旗息鼓。
“若他喜歡,那也罷了。”
他還不至于為了一句話打擾姚銳休息。姚钺随便從一邊的樹上扯了根枝條,追着姚铮抽。
兄妹二人一身使不完的牛勁,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你追我趕。
同福很快又來通報:“公子,皇後殿下造訪。”
他看着院子裡的景象,咽了口口水,最終說道:“公子欸,下一個來的會不會是陛下啊?”
“别胡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姬開拍拍他的肩膀,“給殿下仔細說明情況,然後把她引過來。盡量平和些,别讓她動怒。”
韓皇後拎着裙子,眉眼間盡是焦急,柳葉眉微微蹙着,眼中似乎含着水光。
“殿下,别來無恙。”姬開微笑着把她引進了小門。
“您還是和十幾年前一樣,當真是貌比西子。二殿下沒事,提點說他今日受了累,方才睡的稍久些。此事是臣之過……還請殿下莫要遷怒臣之父母。”
“這些日子還是勞煩你照顧了……萱姐真是得了個好孩子。”韓皇後不敢松下那口氣,生怕再出什麼亂子,隻是心稍稍放下來一點。
她先去了一趟王宮,與鐘王後寒暄了兩句,方才匆匆趕過來打聽兩個孩子的下落。
隻是一進了小院就險些被姚钺和姚铮氣的心梗。
“你們兩個又幹什麼!”韓皇後拿袖中藏着的劍柄撞擊一下旁邊的滴漏,銅器發出巨大響聲,院中打鬧的兩人可算停了下來。
姚钺和姚铮對視一眼,齊齊指向姬開:“他挑撥離間!”
姬開:“?!”
韓皇後冷冷瞟了他一眼,随後挪開目光,掃視了一眼圍觀的下人:“怎麼辦事的,皇子公主掐架也不知道拉開?子啟,去把所有下人都叫過來,開個小朝會。”
也許真的是跑的太累,姚銳一直過了兩個時辰才醒過來。
外頭隐隐傳來吵架聲。
太醫院提點那老頭子捏着他的手腕又把了一遍脈,接着又唉聲歎氣地在房間裡翻起醫書來了。
“殿下,您這病暫時算是穩定下來了。隻是下官無能,看不出病因——”
脈象也不像是從胎裡帶來的,可确确實實是一出生就有,隻能籠統歸根于韓皇後懷他時在塞外受了風雪。
提點連頭都沒擡一下,隻唉聲歎氣地繼續翻着醫書,“待臣開個方子,您按時服用,聊勝于無吧。”
姚銳倒是沒什麼反應,一邊踩着鞋找幹淨衣服,一邊随口應付:“沒事。我都知道。方子你也不必開了,先前從國師那裡拿過藥。”
提點收起醫書,沉沉歎息,起身告辭:“那臣先退下了。殿下若有時間,不如到阖闾城看看。”
阖闾城的陳家是赫赫有名的醫藥世家,要說治病定然是在行的。
可這家子跟皇室淵源匪淺,三百年出了一皇後二将相四十三個宮妃——雖然大多是旁支,家主又是欽天監的監正,他們家的一舉一動都與朝廷局勢密切相關。
登基前魏王和王妃不在乎這些,也不管當時紛飛的戰火,冒死到了阖闾城,結果被告知能治姚銳的心疾的那個醫師外出遊曆,蹤迹難尋。
此後魏王登基,再沒機會往阖闾城去了。
每年欽天監監正入京述職時也沒提過那位遊醫的蹤迹。
提點打開木門,外邊的争吵聲停止了一瞬。
這屋裡竟隻剩他一個人了,他隻好無奈地自己換上幹淨衣服,推開了房門。
便見着韓皇後坐在一把椅子上,喋喋不休地罵着前頭的一群人。
姚钺、姚铮兄妹被罵的最狠,都是垂頭喪氣不敢言語,姬開不知為何也被牽連了,身邊的下人在他背後排成一片,一塊兒挨着罵。
九裡香、苦木幾個侍衛也站在一邊噤若寒蟬。
“皇後殿下,此事确是臣失職,要打要罰臣都認了……”姬開餘光瞥見姚銳拉開房門,幹脆舉着袖子擋着半張臉,泫然欲泣地朝韓皇後說道。
“三殿下說那鳥兒不詳,可臣不在乎……臣隻知最貴的才配得上殿下,足足五千兩紋銀、下臣幾年的俸祿呢,怎能說丢就丢?
大殿下又說我府中裝潢不好,可臣手頭實在拮據,沒有餘财翻修府邸,縱然如此,二殿下房中裝潢已是最佳……”
這下把炮仗直接丢在了姚钺和姚铮身上,兩人瞪大眼睛看向姬開,滿臉不可置信。
韓皇後生了一點愧疚之心,方才被憤怒沖昏的頭腦也冷靜了下來。右手伸向另一隻衣袖,準備掏些銀票出來。
可還沒等她開口道歉,姚銳就敲了敲門闆:“母後,這事歸根結底跟人家沒關系。您這一沖動就到處遷怒,實在不好。”
“二哥!”姚铮氣的使勁一跺腳,“這還不是挑撥離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