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一直發消息,這頓午飯吃得漫長,一碗甜湯隻喝了一半就冷掉了,梁初楹怕腹痛,冷了之後就不喝了,把飯盒洗幹淨以後又放到了保安室的窗戶邊上,晚上梁聿會來取。
昨天收拾了一晚上東西,壓着行李箱才把拉鍊扣上,之後就累得睡着了,梁初楹來的第一天晚上就去公共浴室洗頭洗澡,但是晚上還限電,要吹頭發隻能去樓下大廳的阿姨那兒插插座用。
經常也會有留在教室熬夜的學生,所以宿舍都是晚上十一點半才鎖門禁止外出,晚上還有學生點外賣吃夜宵。
梁初楹在樓下把頭發吹幹,覺得這樓裡暖氣開得太熱了,腦子都是昏的,想趁沒鎖門的時候出去透口氣,沒走出去幾步就看見卷着畫紙剛回來的晏文韬。
這天兒一到晚上氣溫就要再下降好幾度,晏文韬穿得也厚實,外套的拉鍊拉到頂,毛茸茸的領子戳着他下巴。
“你還沒睡?”晏文韬問她。
梁初楹指了指對面的一排桌凳,“裡面太熱了,我在外面坐坐,你才下課回來?”
晏文韬點幾下頭:“沒畫完就多留了一會兒,那一起坐一會兒?”
聞言她皺了眉:“你看上去也挺累的,早點回去休息吧,我一會兒就上去了。”
雖然她這樣說着,晏文韬似乎沒當回事,還是跟她坐在一起,把卷好的畫擱在桌子上放着。
“不礙事。”
梁初楹的思維比較直,她問晏文韬:“你有事要跟我說?”
晏文韬好笑地歎口氣:“沒事就不能跟你一起坐一會兒?畢竟我們也算認識挺久了吧,這麼不近人情?”
樓外的風确實大了不少,把樹的枝子都吹得搖搖晃晃,晏文韬的頭發對男性來說算很長的,掖進了領口裡,就剩額前的一縷飄到眼皮上。
梁初楹剛洗好的頭發也被吹得一團亂,晏文韬盯着看了一會兒,伸手幫她擋回去,期間似乎發現了什麼,好奇問:“頭發被剪毀了?有一截好短。”
“哦,這個啊。”梁初楹捉回手裡,垂眸看了一眼,“剪下來送我弟弟了,他從小就捉着我頭發才睡得着,說這是他的什麼阿貝貝,真夠稀奇的。”
晏文韬沒說話,緩慢地把手收了回去,靜了一瞬,然後誇獎她:“洗發水很好聞,是不是一直沒換過?我記得去年也是這個味道。”
梁初楹有些驚奇地看着他:“我确實沒換過,你怎麼察覺的?”
“你不記得了?去年我們一起上過體育課,你在體育器材室裡躲着睡覺,我在那兒看書,因為班主任坐在教室裡,我那時候隻能找個别的地方打發時間。”
在繁冗複雜的記憶裡,那稱得上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但梁初楹确實還是記得的。
她後來偶爾也會想起,器材室裡那雙幹淨的琥珀色的眼睛。
那是在所謂的“暗戀”被辟謠以後。
梁初楹是個很受第一印象驅使的人,比如梁聿,她第一眼見他,出于身份跟危機感,覺得那人面相看上去就不是好招惹的善茬,因此一度看他十分不順眼;而晏文韬跟梁聿完全不一樣,晏文韬在跟她沒什麼交情的情況下出言維護過她,所以她對晏文韬印象就不錯,将其劃分進“好人”陣營裡。
是去年七月初的事情了,天氣熱得不行,體育課還不準回教室,所有的學生都被逼着在樹底下打羽毛球或者去籃球場打籃球,梁初楹受不了大熱天還竄來竄去,說自己要拿球拍,進了器材室就躲着再沒出去過。
那裡面都是灰,晏文韬跟她們班是一個體育老師教的,要一起上體育課,兩個人就撞上了。
裡面沒有安燈管,就開了一個腦袋大的窗戶透氣,光也是從那裡照進來的,太陽一斜過來,能看清空氣裡那些上下漂浮的細微塵埃。
梁初楹好奇地問他什麼書好看到躲起來也要看完,那時候晏文韬應當是不認識她的,但還是把書合上向她展示封面——波伏娃的《第二性》。
光斑落進布滿灰塵的器材室内,像給漫長的時光開滿了錯落的洞,呼吸都從這些光洞中穿過。
喬木上栖着的六月蟬吱呀吱呀地亂叫,他們靠在一起看同一本書,遠處有一陣又一陣疊起的歡呼,甚至能從叫喊的狂呼聲中感受到夏季淋漓蒸騰的汗意,隻是聽聽就覺得滿是燥熱。
“你為什麼喜歡看這個?”梁初楹挪開少許,兩隻胳膊壓在膝蓋上問他。
晏文韬的指尖又翻過一頁,笑了笑,隻簡單說:“興趣吧,覺得很有意思。”
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梁初楹又盯着他看了幾秒,覺得這個人怎麼總是跟她見過的人不一樣。
十幾歲的男生,就她在班上采集的樣本來說,長一臉青春痘,下課就抱在一起笑得很惡心,髒詞和黃腔一個一個往外冒,有幾個也喜歡躲在廁所抽煙,每次經過那些人身邊都讓人覺得難以忍受,成績越差越過分,但不代表成績好的就幹淨,所以她不喜歡跟那些男生往來。
也許是相處次數不多,她對晏文韬還不夠了解,但心裡總有個朦朦的印象,覺得他有點特别。
如果談論回憶的話,似乎總是跟少年時代的夏天相關,但現在已經是第二年秋了,再追溯起來似乎也沒有太多意義。
梁初楹恍然把回憶過了一遍,然後說:“你記性這麼好?那點小事也記得。”
他挑一下眉,笑道:“不算小事吧,我印象還挺深的,你睡了一節課,跟貓一樣打呼噜。”
梁初楹撇撇嘴,兩條腿交疊在一起,心說原來是因為她打呼噜才被記住的。
“我還以為你一門心思隻會談戀愛。”她的聲音不大,但還是被晏文韬捕捉到,他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變僵,眼睛像石頭一樣艱難地轉動了幾下。
梁初楹自覺失言,兩隻手揣進兜裡站起身來,作勢要走:“呃……也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踏出去幾步以後,身後傳來晏文韬被風吹開的聲音:“沒有很多,就談過陳姗绮一個人。”
梁初楹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