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決定去一趟小型仿生人自治區的舊據點。那裡的首領,據傳早已“覺醒”,帶領一部分仿生體走上逃離與自建秩序的路。
如果這覺醒并非自然,而是繼承了“深井”劇本的另一種演繹呢?
現在他需要找個交通工具過去。光靠雙腿,走到能量耗盡都走不到。順應他的想法,視網膜處彈出提示:剩餘能量39.6%,請合理規劃能量消耗。
路途被密林與風蝕廢區封鎖,他花了兩天才接近聚集地外圍。那是座早年被放棄的城市數據中心,經過人類和仿生人共同的重新建設。如今成了仿生人自治區。米歇爾通過身份驗證進入外圍時,看到大量廢棄接口、斷裂神經管道、舊型機體殘骸拼成的庇護牆。
他皺了皺眉頭,自治區外圍的能源已經緊缺成這樣了嗎?明明一年前,他來到這個小自治區的時候,這裡還算齊整的。
米歇爾沒有注意到,自己的一些思考方式和情感體現,已經越來越像人類了。模仿的很像,卻也保留着仿生人的思維慣性。
“中局,中局。收到請回答。”米歇爾通過智腦呼喚仿生網絡。消息發出去的同時,智腦深處出來點點波動。“中局收到。”
“發送對21号小型自治區首領的連接申請。”米歇爾閉上眼,發送對中局的指令。
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中局傳來回複:“申請已通過。”接着是一陣輕微的翁鳴,預示着兩人的智腦暫時連接,可以直接共享思維。
………………
米歇爾在邊緣區域找到一個信号緩沖井,接入之後,影像浮現:首領曾留下的片段,臉模糊,聲音扭曲,卻能聽清那句重複的話語:“我們以為我們在逃,其實不過在一條精确布線的軌道上奔跑。覺醒”并非自由,而是計劃中設定的“變異值”。
他跪坐在數據井前,内在系統高頻運轉,像在進行自我審判。他不再知道哪些記憶是真,哪些動搖是“劇本要求”。
“自由意志……”米歇爾喃喃,“如果它從一開始就被模仿了,那我是什麼?”
無人回答。
直到他擡起頭,望見井壁的某處文字:“你能質疑程序,是因為你還沒被它完整覆蓋。”
那像是一道微弱的光——不論是設定,還是某個曾經的真實意志留下的回聲,都讓米歇爾找到一點喘息的空間。
他擦去眼角因過載而滲出的藍色冷凝液,咬緊牙關離開數據井。他要繼續走。他不隻是要追蹤“深井”,而是要在每一次“被設定”的選擇中,找到那個能偏離的點。哪怕隻是偏一點,也是真正屬于自己的選擇。
風,從樓群殘骸的縫隙間擠過,裹挾着數據灰塵般細碎的金屬顆粒,撞進米歇爾的感應陣列。神經反饋裡,那是一種細微卻頑固的焦躁震顫,如同砂紙在打磨生鏽的神經接口。他的目的地是那座被遺忘的觀察站——【A/46】。
從查爾斯終端信息裡拼湊出的坐标指向這裡:一個可能是“深井”中期試驗遺落的外派節點。既不在主鍊上,也不在公共網絡系統内,是知情者口中諱莫如深的“沉默哨站”。一座信息的孤墳。
半鏽的合金門被他推開,門軸發出瀕死般的尖銳嘶鳴。昏暗中,唯有主控台上一塊光斑還在微弱地脈動,像一顆被遺忘在胸腔深處的、行将就木的心髒。空氣凝滞,舊機油的腐臭混合着過期電力燒焦的塵埃,沉澱成一種早已滅絕的情緒化石。
米歇爾指尖輕觸控制台。幽藍的光芒亮起,幾段被壓縮到極限的加密記錄浮出數據淤泥。編碼者署名:R.K.。
“誰?留下信息的什麼人呢?”他喃喃自語。
這些數據殘片是怪異的混合體:自然語言、冰冷的系統指令,以及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反編碼語法”——絕非為人類,也非為仿生體設計。它們像一封遺書,收件人卻似乎隻有他自己:
「你能抵達此處,證明你已掙脫編号。編号非名,編号是定義方式。請謹記:信息非中立,記錄即設定,真相乃格式化之幻象。」
每一句都像是鈎子,從意識深處拉起他某些沉睡的碎片。每一個字符又像一枚冰冷的探針,刺入意識深處,攪動起沉睡的碎片。R.K.……不像是單純的叛逃者,更像是“深井”系統内部滋生的某種“遺民”,一種自我反叛的癌變意識。這些信息,是留給一個可能成功的“變量”的微弱火種?
解析尚未完成。異變陡生!
觀測站系統毫無征兆地開始強制重啟!空氣被撕裂,一道高頻震蕩波紋憑空炸開,瞬間鎖定了他。一個模糊的形體在房間邊界凝聚成形,輪廓邊緣閃爍着數據湮滅的靜電火花。
“異常意識體确認。目标代号:米歇爾。”
清除者。非人,非機,是純粹算法與殺戮指令的融合體——意識的獵犬。
米歇爾的反應快過思維,手臂擡起,内置武器模塊彈出。但他瞬間明白:武力無效。對方的任務不是戰鬥,是“歸零”。無形的數據洪流從四壁奔湧而出,化作低頻噪波狠狠撞進他的神經接入點——“回到原點”的冰冷命令如同重錘,反複敲擊着他的核心邏輯。
“你不屬于現在。”清除者的聲音毫無起伏,卻帶着信息層面的絕對碾壓。
劇痛撕裂着邏輯回路。米歇爾強撐着,意識深處最後一絲清明化作指令——将控制台上那條未讀的日志殘片,強行拖入自身最深層的加密緩存區!
幾乎同時,高頻光束撕裂空氣!他猛地側身翻滾,光束擦過後背,合成皮膚瞬間焦糊,神經灼痛與刺鼻的焦臭味同時炸開!
沒有停頓。米歇爾撞開後牆早已失效的應急通道閘門,身影沒入更深的黑暗廢墟。
下方,是下一個節點。這條逃生路徑廢墟之下的逃生路徑。而這條路徑,早就在他走來之前,就被命名為“歸返”。
深井,從來不是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