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音剛剛落下,這時,潘恩身邊的一位女性研究員也站起來,眼睛直視着伊薩克說:“意識研究不是Vireo Labs的長項。何況,本次的核心議題内容涉及的狹義領域,赫蘭索爾家族早有布局。”她伸手劃過面前的投影内容,指着其中的一段,“本次議題試圖構建一個技術上的烏托邦,卻跳過了社會結構的适配階段。伊薩克……”她頓了頓,潘恩注意到她垂在身側的手在輕輕發顫,“你所謂的、‘意識脫殼’,并沒有告訴我們一個被上傳者該如何在現實、與虛拟之間維持身份的完整。綜上,本人及第四實驗組反對此次提出議題!”
會議室瞬間被竊竊私語填滿,交頭接耳地小聲讨論這件事。潘恩安靜地看着這場鬧劇,眼睛時不時看向用正在手帕擦眼鏡的伊薩克。
她心中想到:深井……二代?技術的狂潮,人性的深井。所以叫深井是嗎?第一代深井究竟是什麼樣的計劃?這種級别的新議題都要沿用深井這個名字。手指不自覺在褲面上輕敲,眼睛卻定格在那片投影上。
伊薩克神情未變,像是早已預料到反對的聲音。他沒有立刻回擊,而是将目光投向虛拟投影中的一位年長者,那人的影像輪廓模糊,面容難辨,卻披着象征最高董事席位的金色光環。
“Project Nirvana,不是技術競賽,是一場對未來主權的重塑。誰先完成‘意識上傳’,誰就擁有定義‘人’的權力。”伊薩克的聲音洪亮,回蕩在整間會議室裡。
這句話落下,整個會議室像被電流擊中了一瞬,空氣驟然緊繃。
整間會議室,在白色燈光的映照下,本該是明亮無比的。但,似乎有一部分區域就連光都照不進去。是,死區。
一聲嗤笑響起,“伊薩克主任,我倒是想請教,‘人’的定義是什麼呢。單憑借這一點不足以明确社會屬性。意識的上傳,成功數字化人格便擁有人的定義。這樣啊……”那位中年男人站起來笑得猖狂,目光如刀直直指向伊薩克,“那麼,本身就是數字化意識的仿生人在直到現在都沒有徹底得到‘人’這一方面的認可。伊薩克主任,你把技術與政治都想的太簡單了!”
潘恩沒說話,隻是側了側頭,像是在思索某種更深層的邏輯。她的沉默似乎帶來一股更強的壓迫感。
伊薩克突然看向她,眼神試探中帶着鋒利:“潘恩小姐,作為軍區觀察員,軍方對此項目的立場——是否也已傾向支持?”
潘恩面無表情地扶了一下她的黑框眼鏡,才開口:“本人隻有觀察記錄權限,無權代表軍方決斷。”這句話讓一位年輕科研員忍不住嗤笑出聲,聲音極輕,卻在這死寂般的空間裡格外刺耳。
潘恩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轉頭望向會議室最前方的那塊大型電子沙盤——那是“涅槃計劃”模拟的意識遷移圖景,一顆透明人腦構成的虛拟星圖正緩緩旋轉,神經通路如銀河般輝映。
“此次的議題研究有赫蘭索爾加入。我們與赫蘭索爾是一同進行研究,Vireo Labs的研究短闆由赫蘭索爾代為補充。各位研究員還有什麼疑問?”
“赫蘭索爾?”一個中年研究員率先打破沉寂,語氣充滿疑惑,“我們知道赫蘭索爾的技術優勢,但與他們共享這一關鍵領域,是否會影響Vireo Labs的獨立性?”
伊薩克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回應,他輕輕按下了桌面上的控制按鈕,随即投影中赫蘭索爾的研究領導者影像清晰出現。這位身穿暗紅色實驗服的男性,身形高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中卻流露出一股無可置疑的權威感。
“赫蘭索爾并非單純的技術供應商。我們擁有不同的視角和資源,在‘深井’的基礎上進行實驗研究。這項意識躍遷技術隻有建立在‘深井’的遺産上才能真正得以實現。赫蘭索爾不是‘深井’的繼承者。”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幾乎令人感到窒息。
一位坐在角落的年輕女性研究員不由得皺了皺眉,開口反駁:“那你們的‘躍遷’技術,能否保證不會産生意識脫節?從一個物理存在到完全數字化的存在,過渡的風險我們都能預見到,赫蘭索爾的技術是否經過充分的倫理評估?”
伊薩克的眼底閃過一絲暗芒,回應道:“技術的進步從來就不是沒有風險的,但我們的目标不僅僅是突破科技的邊界,而是重塑人類的未來。赫蘭索爾的參與,是我們對未來進行掌控的必要步驟。”
“這是深井二代!徹底改變曆史進程的深井二代計劃!”
他的聲音幾乎充滿着一種固執的信念,讓每個人都明白,這不僅是一次技術上的冒險,更是對人類命運的徹底重塑。
潘恩終于開口,語氣依舊平靜,但她的話語卻如鋒利的刀刃切割開了會議室的空氣:“既然如此,‘涅槃’的最終受益者是誰?是Vireo Labs,赫蘭索爾,還是站在這些背後的更大力量?”
她的指尖在褲面上輕敲,“你們是否意識到,這項技術一旦完成,将不僅僅是對人類存在形式的轉變,更是對全球政治與權力結構的颠覆?”
她的話音剛落,會議室内的氛圍瞬間凝固。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的充滿了警覺,有的則是潛藏的焦慮。潘恩的沉默似乎在這一刻起到了某種催化作用。
伊薩克嘴角微微抽動,似乎沒有預料到潘恩會如此直接地點出核心問題。他調整了一下眼鏡,勉力保持冷靜:“這是技術的進步,最終的受益者隻會指向全人類社會。這毋庸置疑!涅槃不是為了某一階級而生,它是為了全人類而生。”
又一位年長的女性研究員站起來,雙手抱胸,溫和地開口:“伊薩克,你好。我是第五倫理組的夏洛特·霍華德。就本次議題的倫理問題。我想,倫理組的衆人都有話要講。”
“請講。”伊薩克退後半步,微微颔首,目光卻未從潘恩身上移開。
“‘深井’計劃曾因倫理問題而徹底中止。”夏洛特的語氣溫和,卻帶着一種不容忽視的力量,“二代計劃應該是規避曾經發生過的錯誤,科技的倫理底線不應該被突破。”
“夏洛特博士,我理解您的擔憂,也尊重倫理組的職責。我們不是在重演曆史,而是在改寫它。”投影後的董事出聲,平穩而有鋒芒。
夏洛特歎息道:“‘深井’遺産留給我們最大的警示,不是技術失敗,而是道德底線一旦被數字化,就永遠無法回收。現在要用更大的尺度重複那場災難?不。哪怕隻是從良知出發,我也無法點頭。”
伊薩克的鏡片後的眼睛快速眨動,大口呼吸兩次,對着會議室的衆人微微鞠了一躬:“會議中止,半小時後再議。”說完就獨自一人離開會議室。